廿一條談判風波過后,奉天逐漸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無奈好景不長,條約簽署已成既定事實,群眾很快便遷怒于京師當局。
清廷覆滅,看似改天換地,卻又好像什么都沒有變。
各省同床異夢,形神俱散,江湖會黨弄權,烏煙瘴氣。
恢復帝制的預熱活動接連上演,方總統甚至請來洋人論述其中“利”害。
國內外的報紙吵成一片,只是看似熱鬧,放眼眾生,實則多半是冷眼旁觀。
江連橫總算過了段安生日子。
鬼子沒再找過他,學生們也終于離開了巡警局。
趙國硯和劉雁聲相繼離開奉天,各回各處,重新整頓保險公司分號。
沒了南鐵株式會社的照顧,營口的保險業務收緊,但《民四條約》簽訂以后,渤海局勢緩解,豬鬃還可以賣給其他洋行,同時開始在各地涉足把頭兒行當。
兒女慢慢長大,江雅已經能摸著床沿兒、椅子在屋里來回走動。
張正東等人也仍在斷斷續續地學習讀寫。
江連橫每天都會去小西關大街保險公司本號里稍坐片刻。
不是為了看生意,而是為了聽溫廷閣跟蹤匯報。
上次會面以后,宮田龍二和譚翻譯消停了很長時間,直至夏末才開始行動。
他們陸續聯系了不少省城內外的鄉紳富戶,江連橫對此了如指掌,但并不感到憤恨,鐵了心要當漢奸的人,想攔也攔不住。
江連橫只關心一件事,這些人會不會威脅到江家的地位。
除此以外,概不關心。
直到初冬時節,一個人的名字才引起了他的警覺。
不到正午,溫廷閣早早來到辦公室,江連橫剛一進來,他便站起來匯報。
“道哥,昨天晚上,宮田龍二和譚翻譯去了一趟廣源錢莊城北分號。”
“蘇文棋?”江連橫一愣。
溫廷閣點了點頭道:“時間很晚,應該是事先有約。”
“他們倆進去待了多久?”
“至少一個小時,出來的時候,還挺樂呵。”
江連橫的臉色霎時間黑了下來。
其他鄉紳富戶,無論再怎么有錢,跟鬼子勾勾搭搭,他也并不在意。
空子就是空子,對江家無法構成實質上的威脅。
蘇家不一樣,他們是曾經的奉天三大家,有影響、有手腕,當年靠房貸收賬起家,臟事兒沒少干,蘇文棋看似書生氣,真動起手來,卻也向來不含糊,更不必說,他身后還有一個跟周云甫平輩的蘇元盛老爺子坐鎮。
雖說兩家的關系向來不錯,但人心隔肚皮,終究不是一家人。
江連橫不禁沉思起來。
按理來說,蘇文棋這么個整天把“救亡圖存”掛在嘴邊的一號人,大約不會給鬼子當漢奸,可如果真是這樣,宮田龍二又怎么會跟他相談一個多小時?
思來想去,始終不得其解。
溫廷閣便問:“道哥,要不我換個人,這兩天看看蘇家的動向?”
江連橫思忖了半晌,到底搖了搖頭:“不用了。”
他從上衣里掏出懷表,低頭看了一眼時間——今天正是奉天商會開會的日子,蘇文棋必定在場。
江連橫自認了解這位蘇家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