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應清頗有些自嘲地苦笑兩聲,自言自語道:“可是,那又有什么辦法呢?她是我師姐,我是她從小帶到大的,我叫她姐,其實她更像是媽,最疼我的是她,傷我最深的還是她,對她,我實在是愛不起來,但我也實在是……”
說到此處,她忽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于是連忙擺擺手,換了一副輕松的腔調。
“反正我現在就剩她這一個親人,她要是沒了,以后等我掙了錢,都不知道該跟誰比、該跟誰顯擺去了!”薛應清哈哈一笑,又說,“小妍,我這些話,也就只能跟你說了,他們那幫糙老爺們兒,啥也不懂!”
話已至此,胡小妍也終于明白了。
薛應清在旅大幫江連橫刺殺榮五爺,根本就不是為了錢。
她是怕,怕江家垮臺以后,沒有人再去照顧許如清;而她,又礙于往日種種不可言說的緣由,始終無法釋懷師姐過去的所作所為。
愛恨交織,永遠說不清、道不明。
胡小妍似乎很能理解這種復雜的心緒。她看了看薛應清,遲疑了片刻,卻說:“薛掌柜,你也不是只剩下這一個親戚,論輩分……我和連橫應該叫你一聲小姑呢!”
“嗐!什么輩分不輩分的,那幫老東西,就愛倚老賣老,動不動就拿輩分壓人!”薛應清笑著說,“世道變了,到處都是洋貨,可不再像過去那樣,活得長見識廣了,現在這電燈、電話、留聲機,那幫老家伙跟咱一樣,也得從頭學,裝什么大尾巴狼呀!”
胡小妍附和著笑了笑。
兩人接著又閑話了幾句,說著說著,氣氛便隨之愈發融洽起來。
薛應清忽然問:“小妍,剛才我在那屋,看見我師姐身上的傷……那是怎么回事兒?”
“你不知道么?”胡小妍略顯詫異。
“南國起事那兩年,遼南太亂,我也是事后才打聽的奉天的情況,只知道周云甫倒了,聽說……聽說‘海老鸮’和‘穿堂風’都死了,我師姐也被關起來了,是江連橫又給撈出來的,但具體怎么回事兒,我也不大清楚。”
于是,胡小妍便舊事重提,將往日種種,簡單概述了一遍。
盡管薛應清極力掩飾自己的反應,但聽到許如清被小東洋抓起來折磨時,還是若無其事地抱住江雅親了一下,借此偷偷拭淚。
胡小妍沉默了片刻,不愿再提那些傷心事,便話鋒一轉,說:“薛掌柜,咱們雖然有大姑這層關系,但不管怎么說,你在旅大也幫了江家一個大忙,在遼南鬧出那么大動靜,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薛應清苦笑道:“遼南那邊肯定是回不去了,不過這樣也好,小鬼子在那邊的勢力大,惹不起還躲不起么!旅大這單生意,收成不錯,按規矩來說,也該貓個冬,穩當個三五年再說。而且,我現在也老了,‘燕’字門兒的生意,想做倒是也能做,但也釣不上大魚了。”
“你哪老了?”
“真的真的,你看,我這臉都松了,跟那些十七八歲的丫頭,沒法比!”
“你太謙虛了,你要是都嫌自己老,這奉天的姑娘怕是沒法活了。”
“別鬧!這人吶,從來都不是一點點變老的,而是一下子就變老了,你看我現在還行,再過兩年,那還不一定是什么樣兒呢!”
胡小妍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自問:“是么?”
“那可不,你得照顧好你自己!”薛應清笑了笑,接回話頭道,“所以,我打算用這筆錢投資做點兒生意,總得給自己留條后路吧!以后就算再干這行,我也不親自下場了。”
胡小妍若有所思地問:“那——你打算留在奉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