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世利見看客困惑,誤以為江連橫三人也是沒開眼的空子,當下便頗感得意地解釋起來。
“老板,儂有所不知,要搶碼頭上的生意,那就只能這樣搞,他們就算把貨抬走,也找不到地方銷贓,哪個碼頭丟貨,黑市商人最清楚,青幫的碼頭丟貨,他們不僅不敢接手,還要幫忙抓人吶!”
江連橫笑了笑,捧場道:“兄弟懂的還挺多。”
“那當然,我浪蕩江湖二十年了!”申世利說,“要搶碼頭,儂不僅要跟青幫斗、跟巡捕斗、還要跟各家商號斗,只有三方各退一步,儂的碼頭才有生意可做。”
江連橫沒再搭茬兒。
說話間,法租界的巡捕已經來到岸邊。
然而,正當近在咫尺時,他們的腳步卻又突然慢了下來,哨子越吹越響,行動卻顯得格外消極。
另一邊,王老九等人倒了十幾箱貨物以后,似乎也不愿繼續在這里逗留。
王老九見情況差不多了,便擺了擺手,喝令幾聲,帶著眾多碼頭工人朝南邊哄然散去。
這里地處華洋交界,法租界的那隊巡捕見鬧事者跑了,他們不能也不愿去追,于是大手一揮——“收隊”——警匪兩散,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漸漸的,圍觀的看客也都散了。
只有碼頭上哀嚎的傷者,以及路面上斑駁的血跡,似乎可以佐證方才的一切并非夢幻。
默默注視著王老九等人漸行漸遠,江連橫忽然轉過身,問:“最近,這種事兒經常發生?”
“光我親眼看見的,就有兩回。”申世利說得言之鑿鑿。
“這個王老九每次都贏了?”
“我看見那兩回,都贏了。”
“皖省人在十里洋場的勢力這么大?”江連橫皺起眉頭,似乎有點困惑,“以前怎么沒聽過?”
申世利擺了擺手,頗有些不屑道:“滬上的皖省人確實很多,拉黃包車的、賣藝的、碼頭上、工廠里,到處都有他們的人,但都沒什么產業,談不上有勢力,只是下半年有了王老九才風光起來。”
“那他是同鄉會的會長?”
“哦喲,老板儂真會講笑話,他要是會長,那就是老板啦,哪里還至于在街頭上當亡命徒哩?”
江連橫悶聲點了點頭。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像王老九這么拼命的人,總得圖點什么,哪怕不是為了財色二字,至少也是為了名氣威望。
半點私心沒有,真能做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人,他還沒見過,也不認為會有這種人。
當然,這其中存在著一個悖論。
真能做到“深藏功與名”的人,他根本見不到;他能有所耳聞的,必然沒做到“深藏功與名”。
所以,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這種人,其實是個謎。
江連橫接著問:“既然十里洋場的瓢把子是‘三大亨’,外灘和十六鋪的碼頭都歸他們管,剛才其他碼頭上的人,咋沒過來幫忙?”
申世利解釋說:“哪有,黃浦江這么多碼頭,英租界、法租界、華界都有,他們哪里管得過來嘛,只是他們黑白通吃,大家才都過來拜他們當老爺子,平時不相干的,有事才找他們擺平啦!”
江連橫三人互相看了看,越來越感覺“三大亨”有點名不副實。
“嘶——怎么好像你們青幫也沒那么橫啊?”
聞言,申世利頓時瞪大了眼睛,忙說:“老板,儂可不能這樣講,阿拉青幫還是有強人的,只不過,現在的青幫,跟以前的青幫相比,已經完全是兩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