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黃包車應聲而來。
車夫三十奔四,頭戴破草帽,皮膚黝黑锃亮,看上去挺瘦,小臂上的肌肉卻高高隆起。
他微微歪過腦袋,目光從帽檐兒底下鉆出來,落在徐懷民的臉上,旋即點了點頭,嗓音沙啞地問:
“老板,去什么地方?”
“去張公館,跑快點!”
不知什么緣故,當“張公館”三個字從嘴巴里說出來的時候,徐懷民的眼中隨即閃過一絲難以言表的得意之情,仿佛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足以令他在十里洋場上高人一等。
車夫悶哼一聲,在路邊俯身低下車把手,讓徐懷民邁步爬上黃包車。
“老板,坐穩了沒?”
“別廢話了,趕緊走吧!”
“叮鈴鈴——”
伴隨一陣悅耳的鈴聲,黃包車再次上路奔行起來。
徐懷民靠在座椅上,翹著二郎腿,不自覺地緩緩瞇起眼睛,享受著黃包車輕微的顛簸搖晃,以及晚風拂面的清涼感覺。
如此疾行了三五分鐘。
車夫沙啞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徐懷民這份悠哉愜意的心境。
“老板,這個時間街上人多,我帶你抄條近路吧?”
徐懷民應聲睜開一只眼,滿不耐煩地冷笑道:“少跟我來這套,你當我是第一天來滬上啊?我告訴你,你今天就算拉著我繞法租界跑一圈,該是多少錢,還是多少錢,多一分錢也不會給你。”
車夫目視前方,一邊邁步快跑,一邊朗聲憨笑道:“老板不要說玩笑話啦,你是張公館的客人,我怎么敢騙伱呢?我就是想快點過去,好在天黑以前,再多跑幾趟活!”
“嗯,這還差不多,跑你的吧!”徐懷民高聲催促道,“少說話,快跑!”
“好嘞!好嘞!”
車夫立即轉過身,將黃包車拐進街邊的一條小巷里。
徐懷民倒也不慌不忙,仍舊耷拉著眼皮,晃晃悠悠,似睡非睡。
他搬到滬上生活,已經將近十年時間,早摸清了附近的大街小巷,知道若從這邊前往張公館,的確是條近路,只是途中需要穿過幾條狹窄的弄堂,并不便于黃包車通行。
不過,既然車夫沒說什么,他自然也不介意。
如此又走了三五分鐘。
黃包車突然“哐啷”一聲巨響!
徐懷民猛地從座椅上顛了起來,回頭一看,卻見車后不遠處的路面上,竟橫著一道淺坑。
“喂,你他媽怎么拉車的!”徐懷民張嘴就罵,“那么大一個坑,你沒長眼睛啊?不知道走慢點、提醒我一聲嗎?”
然而,車夫既不回頭,也不回話,仿佛突然間變成了啞巴。
徐懷民得理不饒人,仍舊坐在后面叫嚷道:“喂,我跟你說話呢!眼睛瞎了,耳朵也聾了嗎?”
車夫不予理睬,照舊自顧自地朝前奔跑,旋即拐進一條勉強能夠容納黃包車通行的狹窄弄堂。
“你他媽不說話是什么意思,不想要車錢了是不——”
罵著罵著,徐懷民卻又驀地愣住了。
只見他整個人呆在車座上,干張嘴,話卻都卡在喉嚨里,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