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鐘,十六鋪碼頭。
臨近董家渡水域,此刻早已匯集了數不盡的貨船、舢板。
江面上桅桿林立,碼頭工人光著膀子、扛著貨箱麻袋,在其中往來穿梭,遠近碼頭俱是一派繁忙景象。
“嘟——”
響亮的汽笛聲掠過水面,驚起幾只正在岸邊棲息的水鳥,一艘小火輪隨之緩緩駛進港口。
金源碼頭共有三座引橋:一座鐵制的,可供小型火輪停泊擺渡;兩座木制的,只能供沙船來往裝卸貨物。
樓靜遠是這座碼頭的經理,也即是這邊碼頭工人的“大把頭兒”。
此人三十啷當歲,元寶耳,小分頭,身穿綢面靛青色短褂,大拇哥上戴一枚扳指,體格精瘦,遠看像根竹竿兒挑著件衣裳,似乎是吃煙的癮君子,派頭倒是十足,平日里往碼頭上一戳一站,頤指氣使,好不威風。
見小火輪緩緩靠近引橋,碼頭工人立刻蜂擁而上。
他們這幫賣苦力的,掙的都是“計件工資”,干多少、掙多少,因此根本無需鞭策催促,甚至時不時還會因為搶活兒而引發口角、釀成沖突。
每每此時,就需要碼頭經理站出來“主持公道”,平息事端,維系秩序。
樓靜遠也不能免俗。
火輪抵港,剛開始卸貨,他便立馬走到引橋附近,沖碼頭工人罵罵咧咧地高聲訓斥起來。
“慢點慢點,搶什么搶,都給我小心點,輕拿輕放,要是碰壞了東西,全都他媽的從工資里面扣!”
這便是碼頭經理的日常工作。
若是換成別人,恐怕會感到厭煩,可樓靜遠卻樂此不疲,甚至還能隱隱從中尋得一絲帝王般的威嚴。
不想,今日正在引橋邊監工過癮,身后不遠處的碼頭辦公室內,卻突然傳來一聲吆喝。
“樓經理,儂有電話!”
“誰呀,沒看見我正在忙么!”樓靜遠應聲回過頭,語氣很不耐煩。
卻見一個身穿長衫、戴副圓形眼鏡的賬房小步快跑出來,壓低了聲音說:“樓經理,是、是‘張大帥’打來的電話,儂還是趕快去聽一下吧!”
“姑爹?”樓靜遠頓時嚴肅起來,連忙吩咐道,“老陸,儂在這里看著,我馬上就回來!”
說罷,片刻不怠,當即飛奔而去。
金源碼頭的鋪面相當簡陋,辦公室里看起來更像是間倉房,但畢竟是處貨運集散地,商業往來繁盛,電話線路總歸是有所架設。
樓靜遠走到桌前,拿起聽筒,明知姑爹張小林看不見,卻仍舊不由自主地換上滿臉諂媚的笑容。
“喂,姑爹,對對對,我是靜遠,儂挺好的吧,我姑媽也挺好的吧?”
幾句寒暄過后,樓靜遠緩緩坐下來,呵呵笑道:“哦,我昨天夜里去給朋友幫點小忙,不在家里……沒有沒有,都是小事情,碰見個‘拆白黨’,給他點教訓而已啦!姑爹,儂打電話找我有事?”
聽筒里傳來一陣電流聲響。
靜靜聽了片刻后,樓靜遠突然從椅子上竄起來,雙目圓睜,難以置信道:“儂講有人要搶我碼頭?”
說著,他便情不自禁地推開窗子,朝街對面的碼頭張望幾眼,卻見碼頭工人正在井井有序的搬運卸貨,江心、岸上的吆喝聲不斷,幾只水鳥正低空盤旋,一切看上去都照舊如常,并沒有什么異象。
“我不曉得呀!姑爹,誰跟你說有人要搶我碼頭?”樓靜遠重新坐下來,“徐經理?哦喲,姑爹儂不要聽他瞎七搭八,我這里風平浪靜,剛卸了一船的貨,什么事情都沒有的嘛……哦,好好好,我這幾天小心一點。”
這時,聽筒里又傳來張小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