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儂講對了,他只是個過客,還敢在阿拉面前跳來跳去,儂讓我這臉面往哪里放?”
“這江連橫在奉天,也是有背景、有勢力的人吶!”
“奉天?奉天管得著滬上么!”
杜鏞啞然,思忖半晌兒,方才開口道:“小林哥,亂世當頭,世事難料啊,多個朋友多條路。”
“哼,臭要飯的,他能有什么路!”張小林不以為意,反過頭來責備道,“阿鏞,儂怎么總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別說我不給你面子,那姓江的如果能撿回一條狗命,跪下來拜我當老頭子,我可以放他一馬。”
杜鏞搖頭嘆息,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
張小林卻自顧自地念叨:“我托人打聽過他啦,‘鬼拍門’,呵呵,他是鬼嘛,不死怎么能叫‘鬼拍門’呢!”
“那他最好是死了。”
“儂放心好啦,我已經跟衙門打過招呼了,潮生親自帶人去辦的,錯不了。”
“可是……坤叔那邊怎么辦?”杜鏞問,“今天中午剛剛講茶談和,你這樣翻臉,讓我怎么去交代?”
“交代什么?”張小林反問,“我有派人去搶十六鋪碼頭嗎?沒有!他尹抱坤有什么可說的,老子在十里洋場混了這么多年,什么時候要看他的臉色了?”
好一通詭辯!
“小林哥,你這不是自欺欺人么?”杜鏞搖頭嘆道,“坤叔雖說沒有實權,但也是‘粵幫’的老行尊,你這樣突然翻臉,得罪的可不只是一個人,‘粵幫’會有意見的。”
“啪——”
張小林拍案而起,撇著嘴,冷聲道:“什么粵幫、浙幫、皖幫、江北幫,十里洋場是青幫的天下,青幫就是三金公司,三金公司就是青幫!”
這話聽起來狂妄,但卻是不爭的事實。
所謂的“粵幫”,其實只是口頭上的俗稱,本質上仍然是同鄉行會,算不上真正的幫派勢力。
更何況,青幫弟子本就源自五湖四海,遍布十里洋場,許多同鄉行會都要受到青幫的影響,盡管談不上言聽計從,也絕對不敢冒然造次。
換句話說,滬上所有的幫派紛爭,往根兒上捯,都是“青幫家事”,只有斧頭幫是個例外。
而三金公司包銷土貨,涉及許多權貴軍閥的切身利益,早已到了“大而不能倒”的地步。
因此,張小林雖狂,但也確實有狂的資本。
怎奈兄弟二人,秉性各異,夙愿不同,雖有過命的交情,日漸分歧也是在所難免。
杜鏞正要開口,張小林便立馬出言打斷。
“阿鏞,儂不要再講了,我知道儂腦子里想的是什么,我只提醒儂一句話——一日江湖,終身江湖!”
杜鏞的嘴角應聲抽搐了一下。
張小林接著說:“儂不要再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了,阿拉是江湖人,有來無回。阿拉能有今天的地位,那是打打殺殺拼出來的,不是講茶講出來的,儂想當議員,儂想當縣太爺,想想可以,但儂不要忘了,那些官老爺跟儂交朋友,不是因為儂聰明,也不是因為儂會做人,更不是因為儂會做生意,是因為儂是青幫大亨!”
杜鏞面色鐵青,如同頑石般坐在那里。
這些道理,他當然明白,但明白了,并不代表就會斷絕這份癡想。
張小林占了上峰,于是緩緩坐下來,慢悠悠地說:“江湖兇險,成王敗寇,拼的就是手段,尹抱坤要是有什么話,儂讓他來跟我講!什么都能丟,臉面不能丟,如果讓江連橫就這么走了,以后誰還怕阿拉?沒人怕的幫派,還怎么掙錢?”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兩人所思所想,相差太多,嘮不到一塊兒去,再要爭論下去,免不了要傷兄弟和氣。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狂風呼嘯,雷聲滾滾。
杜鏞干脆緩緩站起身,沖張小林抱了抱拳,淡淡道:“小林哥,我先回去了。”
便在這時,張公館的吳管家突然急匆匆地跑進來,站在廳中,躬身道:“老爺,閻潮生讓官差給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