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新年突然有點激動:“我爹不稀罕我,嫌我礙眼。我哥也是,嫌我吃的多、干的少。走了也挺好,省得聽他們窮叨叨!”
眾人接話說:“小子,你爹要是不稀罕你,就不會費勁巴拉地讓你拜咱東家當干爹了!”
海新年撇撇嘴,小聲嘟囔道:“那是你們沒聽過他以前說的話!”
眾人好奇,紛紛問他,海潮山以前到底說過什么。
海新年卻把頭一低,恨恨的,不想解釋。
江連橫皺了皺眉,抬手彈飛煙蒂,低聲催促道:“新年,有話就說,別老藏一半露一半,吊誰胃口呢?”
聽干爹這么說,海新年只好如實招來,將其中的緣由簡略概述了一遍。
原來,這小子本是自幼喪母。
大年初一風雪夜,海家媳婦兒客途產子,海新年在娘肚子里不老實,先出來一條胳膊,等到墜地啼哭時,媽就已經死了。
幸虧有隨行的大哥四處奔走,求來鄰里幫襯,否則就連海新年這條小命,恐怕都難以保全。
此番經歷,海新年原本并不知情,怎奈村里人多嘴雜,又有“男怕初一”的老令兒,漸漸就起了風言風語,說這小子八字太硬,剛出生就克死了親媽,往后不定還要妨害多少旁人,且得留神躲遠點兒。
久而久之,這小子就成了村里的災星,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海家沒法再待下去,只好辭鄉遠走。
人走了,謠言卻始終如影隨形。
遠近十里八鄉,不論海家走到哪,都不受人待見,打算租地謀生,更是門兒也沒有,想都別想,只能靠進山打圍賺點嚼谷。
在此期間,海新年便由小青拉扯帶大。
按說兩人年歲相差無幾,但窮人早當家,田間地頭,若是偶然瞥見有小姑娘領著個小屁孩兒,不用猜,準是這姐弟倆沒錯。
后來到了沈家店,大少爺喝過洋墨水,說這是封建迷信,終于力排眾議,留下海潮山,一家人這才算是有了容身之地。
眾人聽罷,紛紛點頭:“怪不得你爹的脾氣倔巴楞登,敢情是因為這事兒呀!”又說,“但這也不能說明他不稀罕你,別瞎想!”
“那是他現在上了歲數,喝不動了!”海新年氣憤道,“他以前的脾氣可暴了,喝點酒就罵我,說要不是因為我,我媽就不會死,非得我姐出來懟他兩句,他才能消停!”
“氣話,都是氣話,你也說他喝酒了么!”
“酒后吐真言,我看那才是他的心里話,這回好了,他也不用再嫌我礙眼了。”
“拉倒吧,沒看你爹拿你寫的那些字兒,可金貴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傳家寶呢!”
“他那是為了給自己顯擺,我還不知道他?”
“得得得,小屁孩兒,啥也不懂,懶得跟你犟。”眾人笑著擺了擺手,“不過,話說回來,大過年的深更半夜,老往外頭瞎跑啥呀,老實擱家待著,可能就沒這些破事兒了。”
海新年拿著水壺,往地上狠戳了兩下,小聲嘟囔道:“聽我大哥說,我爹那天幫人平事兒去了,半夜沒回來,我媽著急,帶我大哥去找他,他也好意思賴我……”
“嘟囔啥呢?”大伙兒沒聽清。
“沒什么!”海新年搖了搖頭,岔開話題問,“你們晚上在哪吃飯吶?”
江連橫就坐在他身邊,聽清了,但卻沒有理會,轉而按住小子的肩膀,起身吩咐道:“國硯,牽馬,我干兒子餓了,早點回縣城!”
眾人應聲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撣下二兩黑土,隨即紛紛上馬,便又繼續朝著日落的方向徐徐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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