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半個鐘頭以后,大宅里的燈影陸續熄滅。
四下里忽然靜悄悄的,仿佛人去樓空,寂寥得如同一座墳墓。
方才那些歡聲笑語,亦如夢醒時分的驚悸,空有畫面,耳朵里聽見的,卻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
海新年初來乍到,還在興頭上,自然輕易不得入睡,又是頭一次躺在彈簧床墊上,更難安穩,總覺得這床好像隨時要塌,整個人就在床上翻來覆去,狀如烙餅,一直折騰到午夜時分,竟始終沒能入睡。
思來想去,索性就把帶來的鋪蓋卷兒一散,又從床上下來,打起了地鋪,嘴里念叨著:
“這床還得是硬整點兒,睡起來才舒坦!”
事實也果真如此,小子剛躺下來,還沒等數數兒,困意就忽地席卷而來。
海新年仰面而臥,抿了抿嘴,正要入睡時,卻又不知怎么,突然猛睜起雙眼,仿佛受到了某種驚嚇。
屏氣凝神,又細細聽了一會兒,便蹭地坐起身子,剛才那點來之不易的困倦感,竟頓時一掃而空。
海新年眉頭緊鎖,困惑地站起身,分別走到南北兩側的墻壁前,俯耳聽了聽,但卻并未發現任何異響。
轉悠了一圈兒,他終于將目光鎖在床底,腦子里不禁胡思亂想,胳膊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狐疑片刻,海新年咽了咽唾沫,攥緊拳頭,緩緩蹲下身子,突然掀起床單,歪頭往里一看——床下自然是空空如也!
小子暗暗松了口氣。
可就在這時,他又忽然想起另一種可能,于是便俯身趴下來,將耳朵緊緊地貼在地板上……
……
…
…
翌日清晨,沈水北岸。
朝陽的柔光明而不亮,像一層橘色的紗幔,輕輕籠罩在混濁的河面上。
天空沒有水鳥盤旋,只有停泊在岸邊的幾條破舊木船,順著河水的細浪,上下起伏,互相碰撞,發出“咯楞咯楞”的聲響。
“嘩啦——”
兩條汗毛旺盛的小腿踏破河面,從岸邊而來,試探著往前走,旋即俯下身子,徒手從河床里挖出一捧污泥。
入秋時節,河水已經很涼了。
那人捧了污泥,急忙轉過身,“嘩啦嘩啦”地往岸上走。
沈水不算什么大江大河,平日里除了漁船下水捕撈,從無大型貨船在此航行,因此兩岸雜草叢生,看起來格外荒蕪,即便踮腳往北眺望,也只能看見一排矮矮的土房。
此時,北岸上站著二十幾人,分別兩伙兒。
那人手捧污泥,赤著腳快步走過去,在一個身著富貴的老板面前停下來,討好似地笑了笑。
“江老板,您上眼瞅瞅,這就是咱們平時挖的河砂,拿水沖洗以后,晾干了再篩,就能拿出去賣錢了。”
江連橫低頭看了看那坨污泥,筋兩下鼻子,擺擺手道:“行行行,扔了吧!”
那人不敢怠慢,連忙撇下河砂,灰溜溜地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