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南,江家外宅。
汽車停在四合院大門口,家丁仆從全都聚在影壁前,垂手而立,恭迎江連橫回來。
剛推開車門,眾人便躬身行禮,齊聲問安。
“老爺——”
“散了,散了!”
江連橫匆匆下車,擺了擺手,旋即大步邁上臺階兒,獨自走進宅院。
這時,又有兩個門房小廝邁著碎步湊到車旁,彎腰恭請道:“二爺,三爺,你們倆進屋坐會兒不?”
南風和西風相視一眼,想都沒想,便齊聲回道:“不用了,咱倆溜達回去!”
說罷,兩人立即下車,有些避諱似地快步走去城北大宅。
外宅的仆從心里明鏡似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便也沒再多勸,道一聲“慢走”,目送二人遠去,隨后關上朱漆大門。
深宅大院,難免涼颼颼的,時而吹來一陣陣陰風。
或許是房子梁木居多的緣故,宅院里總是隱隱有股腐朽的氣味兒,陰天下雨時尤其明顯。
江連橫繞過影壁,推開垂花門,這才得見一抹和煦的陽光。
庭院里明艷透亮,草木盛極,將敗未敗,卻是一派金秋時節。
迎面就見兩個人影,一大一小,正蹲在耳房角落的草窠里鬼鬼祟祟。
走近打量,原來是冬妮婭正帶著江承志蹲在那里看螞蟻。
四房的姨太太領著三房的小少爺,在院子里玩耍嬉鬧——這種情形,在深宅大院里屬實罕見,甚至匪夷所思。
原因無他,只因冬妮婭根本沒把自己當成是江家的姨太太。
這位洋小姐完全沒有爭寵的心思。
或許,在她心里,始終都把自己當成是江家的家庭教師,只不過偶爾需要提供一些額外服務。
但此舉無甚指責,作為一名沒落的白俄貴族小姐,她只能逃亡東北,寄生江家雖是無奈,但也并無其他選擇。
如果自稱“家庭教師”能令她自我寬慰,那就由她去吧!
娶妻當娶賢,納妾當納色。
江連橫又不圖什么名分,只是圖個新鮮感罷了。
不過,說冬妮婭是江家的家庭教師,倒也的確言而有據。
事實上,她始終都在扮演教師的角色,時常給江家兒女講北方的童話故事,或者教他們音樂、繪畫、俄語。
冬妮婭很喜歡小孩兒,每當學校放假的時候,江雅和江承業也愛過來找她玩兒,順便看看乳臭未干的小弟
江承志。
至于他們在一起時,到底學了什么,江連橫并不在意,也不關心。
他只知道,城里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都在學西洋藝術,于是便也附庸風雅,催著兒女去學。
此刻,冬妮婭和江承志正蹲在草窠里,看得入迷,時不時嘻嘻竊笑。
江連橫走到院心,清了清嗓子,朗聲問道:“傻笑什么呢?”
冬妮婭回頭張望,見江連橫來了,便立刻起身退到一旁,低下頭,竟也有模有樣地應了一聲:“老爺。”
她早已漸漸適應了遠東的生活,不僅換了一身旗袍,而且還能簡單說上幾句漢語。
江連橫沖她點點頭,旋即看向幺兒,故意冷著臉,厲聲恫嚇道:“江承志,沒看見我來了么?”
江承志虛度有三,剛開始冒話,冷不防說幾句還行,說多了就變成“咿咿呀呀”,叫人聽不明白,只有親媽才能翻譯。
小子身穿藏藍色新式衣裳,手里拿著一支木雕玩具槍,聽見有人喊他,便站起身來,有些茫然地向后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