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天色將近傍晚。
老孟又在家里等了半晌兒,直到窗外擦黑,街面兒上的行人漸漸稀少時,敲門聲方才第三次響起。
再開房門時,沒有意外,一雙兒女終于平安回家了。
老孟媳婦兒悲喜交加,一把將兒女擁進懷里,上上下下,從里到外,把兩個孩子都仔細檢查了一遍。
結果真如老太太所言,兩個孩子不僅沒受毒打,身上就連勒痕也無處可見,甚至回家的時候,每人兜里還揣著兩塊現洋。
風波雖平,但無論如何,綁票終究還是綁票。
兩個孩子嚇得不輕,臉都白了,說話也是磕磕絆絆,記不清任何細節。
問他們在此期間,是否見過什么人,都被帶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被帶回來的,倆孩子不禁說不清楚,甚至彼此間的說法還經常相悖,各執一詞。
“忘了好,忘了才好吶!”
老太太很得意,靠在大衣箱上,慢悠悠地沖兒子、兒媳說:“看見沒,我早就告訴你們了,孩子保準不會出事兒,人家這是想拉攏你,要是純粹為了復工談判,人家有的是辦法整你,哪還用得著去幫孩子?”
事已至此,老孟自然沒有任何異議。
江家軟硬兼施,先給敲打警告,再給好處甜頭,一番攻心下來,老孟也不敢再起高調了。
只不過,心里多多少少,總還是對張連富抱有一絲愧疚。
媳婦兒倒是看得開,不僅好了傷疤忘了疼,眼下竟還數落起勞工來了。
“你們印刷廠也是的,現在省城形勢多差呀,人家朱總辦沒裁員就不錯了,非要叫歇,叫就叫吧,給他們漲了工資,還不消停,人得學會知足,貪得無厭可不成。”
老孟聞言,不禁瞄著媳婦兒說:“你變得可夠快的,這還沒去汽水廠上班呢,說話就快趕上工頭了。”
“那咋了,我說的也是實話,廠里不掙錢,咱們咋掙錢?”
媳婦兒已經完全沉浸在既得利益之中,只顧念著江家的好,接著又說:“江老板還是講道義的,人家給咱送米送面送油,還找人給咱媽看病,醫藥費都免了,孩子現在也平安回家,這就挺好。”
“他這是綁票!”老孟拍案喝道,“張連富還在牢里關著呢!”
“哎喲,真不夠你操心的,那你現在去把他救出來吧,還有這米這面這油,也都給人家送回去!”
媳婦兒懟了兩句,老孟立時無話可說。
歸根結底,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收下容易,退回去難。
老太太突然接茬兒道:“哎呀,行了行了,那都是有數的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叫歇也沒啥不對的,該叫還得叫,不能悶聲吃啞巴虧,就有一點,該哭哭、該鬧鬧,可你不能咬人,咬人就是找死,哭窮才有甜頭!”
說到最后才發現,老孟家里最講實在的、最懂得趨利避害的,還是這位裝癱巴的刁婆子。
老太太沉著冷靜,尤其時不時蹦出來幾句黑話,更讓家里人感覺陌生。
東三省匪患猖獗幾十年,始終未能根除,各山頭的綹子柜上,也并非沒有娘們兒當家。
今年年初,寬城子就槍斃了一位統領兩千匪眾的女大當家——張淑貞,綠林報號“雙槍駝龍”!
此案轟動一時,真要說起來,這位張淑貞還是江連橫的老鄉呢!
老孟在印刷廠工作,熟悉各種新聞報刊,此刻回想起“槍斃駝龍”的報道,便忍不住問:“媽,您以前……不會是當過胡子吧?”
“啊?你說啥?”
老太太又“聾”了,指著門外說:“那大米不能存,陳了可就不好吃了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