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
老太太的語氣頗不耐煩,一見韓大夫進屋,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也不知誰惹著她了,只管拿白眼斜視人家,撇撇嘴道:“擱哪請來的野大夫,別再把我治死了。”
“媽,您這說的什么話呀!”老孟面露尷尬,急忙賠罪道,“韓大夫,您別多心,我媽她就這樣,脾氣不好。”
“不礙事,不礙事。”
韓大夫從醫多年,什么陣仗沒見過,上年歲的撒潑打滾、寧死不肯就醫的老太太,他見得多了,眼下毫不介意,只管看病救人。
望聞問切,忙活了一袋煙的功夫。
韓大夫心下了然,轉頭看向老孟,卻說:“要不,容我跟老太太單獨談談?”
夫妻倆沒有二話,關門退出里屋,只留下老太太斜眼瞪著大夫。
“老太太今年高壽啊?”
“讓我那不孝的兒子餓瘦的。”
“呵呵,老太太耳朵沉。”
“你才聾呢!”
韓大夫笑著擺擺手,忽然壓低了聲音,問:“行了,要不您給我交個實底,以后就打算這么躺在炕上了?”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似乎被人戳破了心機,卻道:“我家老頭兒這輩子也沒讓我干過活兒。”
“那您命好,不光有個疼人的老伴兒,還攤上個孝順兒子吶!”
“他?他整天凈給我氣受,還是我老兒子好,總惦記著我!”
“哦,那您老兒子呢?”
“他在外頭忙,我不給他添麻煩。”
韓大夫不再追問。
其實,老太太心里明鏡似的,知道真孝順的是大兒子,可她就是打心眼兒里稀罕老兒子。
大兒子給她夾肉,她嫌膩歪;老兒子破天荒來一趟,就拿一袋子婆婆丁,她說野菜敗火,是好東西。
偏兒不得偏兒濟,偏兒反受偏兒氣。
她不覺得受氣,反倒變著法地幫老兒子找補。
韓大夫知道老太太的心機,笑呵呵地說:“我只管看病,不管家事兒,我不戳穿你,但你也別砸了我的招牌,我給你開幾方溫藥補補,不求藥到病除,您至少得給我留一句‘見好’才行吧?”
老太太沒吭聲,算是默許了。
韓大夫隨即打開藥箱,執筆研墨,刷刷點點,寫了幾味可有可無、茶水似的藥方,出門交給老孟,低聲囑咐道:“你帶著藥方,去城北寧和藥鋪,那兒的掌柜叫張勝,你報上姓名,按方抓藥,他不收你錢的。”
老孟心里清楚,這大概又是江家的安排,于是連忙點頭應承。
韓大夫接著說:“對了,有人托我給你帶個話,你記住了。”
“好好好,韓大夫請講。”
“印刷廠里有威望的勞工不多,你算其中一個,以后好好干,要是碰見了什么困難,你就去南記糧油店,把事情跟掌柜的或者伙計說清楚,甭管大事小情,哪怕是孩子上學的事兒,也可以去說。”
老孟呆了片刻,才應聲說:“好,我知道了。”
“那我就走了啊!”韓大夫提起長衫,邁過門檻兒,忽又轉過身來,“年輕人,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敵人多堵墻,好好過日子才是真格的,閑著沒事兒拼什么命呀!”
說罷,邁步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