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江連橫趕早去了辦公室,坐下來安排日程。
桌上放著一摞報紙,剛送來沒多久,尚且溫熱,還帶著些油墨香氣。
奉天印刷廠復工已經有幾天了,報上仍能看見零星議論,多是關于本次叫歇的定性文章,偶有幾處,提到江連橫的名字,當然都是一片贊譽。
“你還別說,這印刷廠平時感覺不起眼,可真要停轉了,也挺不方便的。”
江連橫隨手翻了幾份報紙,抿了抿嘴,神情頗有些感慨。
方言應聲走過來,一邊倒茶,一邊應道:“東家,這次叫歇雖然平了,但根本問題沒有解決,以后恐怕還會再出亂子啊!”
“怎么講?”江連橫好奇詢問,“最近聽見什么風聲了?”
方言搖了搖頭,卻說:“我昨天又去了一趟官銀號,奉票還在貶值,現在兌換現洋的市價,已經接近三塊五了。而且,照目前這種勢頭發展下去,票價估計還會繼續下跌。”
江連橫聽了直皺眉。
從3.2到3.5,某種意義上來說,奉票又貶值了三毛錢。
這種市價浮動,已經很夸張了。
但更重要的是,貶值的過程實在太快。
從上次兌換現洋到如今,其間滿打滿算,還不到半月光景,金融秩序瀕臨失控,奉天商民又怎么可能毫無察覺?
方言接著說:“東家,這三塊五還只是市價,實際情況卻是有價無市,普通百姓想去兌換現洋,要走各種手續,就算是咱們這些有關系、走后門的,也免不了被上頭層層盤剝,真正到手的,那就更少了。”
“黑市的行情怎么樣?”
“沒有行情,只進不出,別說那些地下錢莊了,就連那些明面上的票號,也都只收現洋,絕不兌換。”
江連橫眉頭緊鎖,喃喃自語道:“奉票是省府發行的法定紙鈔,他們拒不兌換,這樣搞下去,難道就不怕以后被官府拎出來背鍋?”
“那也沒辦法呀,”方言說,“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毛荒就是事實,誰把自家的現洋兌出去,那就保準虧本,而且市面上已經出現擠兌的苗頭了,哪家敢開這道口子,估計一天之內,就會被人兌空。”
現狀已成惡性循環。
奉票越貶值,便越是容易引發擠兌;擠兌越嚴重,便越是加劇奉票貶值。
江連橫雖然不懂經濟之道,但卻深諳人性,知道眼下的情況實出必然。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
結果仍舊無濟于事。
奉票不是他發行的,兌價浮動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作為奉天商界頭面人物,又不便帶頭擠兌官銀號。
如今,他所能做的,似乎只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的資產憑空縮水。
“唉,能兌多少算多少吧!”
江連橫嘆了口氣,隨即囑咐道:“對了,你也抓緊準備準備,別擱我身邊忙活了好幾年,最后就掙了一堆廢紙,該兌就兌,要是碰見了麻煩,我幫你給官銀號打電話說說。”
方言連忙點頭:“多謝東家。”
宰相門前七品官。
方言雖說不算是江家的白紙扇,但背靠大樹好乘涼,這些年來,也攢下不少人脈,知道該如何避險。
江連橫對待忠于自己的弟兄,向來不吝錢財,交代了幾句過后,緊接著又問:“今天上午有安排嗎?”
“寧和藥鋪的掌柜想要見見您,前天就已經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