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這人,年紀三十上下,面相老成,抬頭紋重,臉上略帶幾處淤青。
他說話的時候,并不去看江連橫,只是盯著地面,偶爾瞥兩眼身后的同伙,好像有點心虛似的,幾度欲言又止。
這也難怪,他既然知道碰頭的地點,想必也是霍老鬼一幫的核心骨干,而且很可能地位不低。
人都要臉,尤其是混江湖的老合,更是把臉面看得比天還大。
雖說眼下窮途末路,但要當著眾弟兄面前反水告密,心里總歸是橫著一道難關。
江連橫看出了他的心思,也知道這種人是滾刀肉,什么都不怕,就怕丟了面子,為了盡快撬開他的嘴,便索性成全了他。
“新年,你們把那幾個拖出去鞭一頓,我先跟他好好嘮嘮。”
海新年等人應聲點頭,伴隨著一陣殺豬似的嚎叫,終于將另外四個劫匪拖了出去。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只有李正西陪在江連橫身邊。
果然,直到房門緊閉,那人才卸下了心頭重擔,開始配合作答。
江連橫問:“叫什么名兒?”
“曾守義。”
“門里人?”
曾守義微微頷首,悶聲說:“鬼哥手底下的二柜。”
“哦,西風——”江連橫抬手招呼道,“去給二爺拿條板凳兒過來。”
李正西聽命照辦,轉身去門口拿來板凳兒,又將曾守義腳踝上的麻繩解下,只綁住兩條胳膊,讓他蹲坐在炕邊兒,自己則負手站在對方身后,時刻提防戒備。
江連橫撣了撣呢絨大衣,盡量耐著性子,問:“現在霍老鬼已經死了,說說吧,你們這三家,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謀劃的?”
曾守義搖了搖頭,卻說:“不是三家,是四家,還有一個秦懷猛。”
“誰?”江連橫眉頭一皺,下意識地貶損道,“秦懷猛,那個拉洋車的?”
其實,他也知道秦懷猛早就今非昔比,這些年做生意沒少撈錢,已經不單指著洋車行吃飯了。
但江家的勢頭實在太盛,十幾年順風順水,官商勾結,黑白通吃,甚至已經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江連橫只是一介凡人,凡人身上的毛病,他或多或少也都沾點。
這些年來,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人人諂媚、處處逢迎,就連官老爺也都敬他三分,長此以往,難免孤高自傲,看誰都是俯視,雖說不至于飄飄然得意忘形,但總歸是有點目中無人的心態。
就說這位
秦懷猛吧!
他早年要辦洋車行,那也是來找江連橫拜的碼頭,其間不知求過多少人,說過多少好話,使過多少銀兩,才終于得見江連橫,見面立馬三跪九叩,高喊東家,態度卑微至極,就為了能在奉天安身立命,求一處生意場,得一方立錐地。
江連橫抬抬手,他在奉天就有飯吃了。
如今回想起來,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年。
秦懷猛始終都很老實,該交的數,從來沒少過,該買的水火險,也從來沒斷過,每次碰見江連橫,必定是鞍前馬后,一口一個“東家”,從未有過半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