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心眼兒里不想管這事,可上頭又有命令,小西關至內城一帶,不能任由東洋人越俎代庖,遇事需要據理力爭。
換句話說,就是既要爭奪執法權,同時又不能挑起雙方沖突,以免事態惡化——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這樣的燙手山芋,誰碰見了不迷糊?
蔣二爺沒辦法,只好上前叫停糾紛,左右圍攏著問:“誒,我說哥幾個,大白天的鬧啥呀,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老竇大嘴一撇,拱手抱拳道:“二爺,別說我不給你面子,咱們安全維持會,是替官府分憂的,為的是協助東洋人維持省城治安,現在東洋人要求搜查民團,確保百姓安定,他們江家拒不配合,你來說句公道話,到底是誰的過錯?”
蔣二爺賠笑道:“嘶,你要讓我說句公道話……那你們有搜查令嗎?”
“搜查令?”老竇一瞪眼,仿佛受到了某種冒犯,“二爺,我可得提醒你,這是東洋人的意思!”
“是是是,我知道,但咱們衙門里有交代,東洋警隊只負責日常巡邏,這執法權和搜查權嘛,還得由衙門里審批。”
“你整錯了吧?”
“絕對沒錯!”蔣二爺忙說,“衙門前兩天剛開大會,這是陳處長特地吩咐的,要不……您再去問問東洋人?”
老竇沒轍,將信將疑地湊到東洋巡警身邊,連說帶比劃,折騰了小半天,方才把蔣二爺的意思傳達明白。
未曾想,山崎裕太聽了這話,立馬帶人走到蔣二爺面前,目光冷峻地打量一眼。
“你好你好,能聽懂漢語嗎?”蔣二爺忙說,“我覺得咱們雙方上頭,肯定是有點誤會,要不你們先回去請示——”
“八嘎呀路!”
蔣二爺還在賠笑溝通,就聽“啪”的一聲脆響,山崎裕太的巴掌已經扇了過去。
這一巴掌,打的可不只是蔣二爺的臉,更是整個奉天公署的顏面。
眾人應聲愣住,誰都沒想到,小東洋的態度竟如此具象且直接。
“讓開!”
山崎裕太從牙縫兒里擠出兩個漢字。
蔣二爺好歹也是常在街面兒上混的,身上又穿著制服,冷不防挨了一嘴巴,當場顏面盡失,立刻本能地想要還手,卻被身旁的隨從老柴急忙攔了下來。
“隊長,別沖動啊,沖動就全完了!”
“是啊,咱們現在動手,上頭也不幫咱們說話,整不好再惹一身騷,回去挨罵不說,再給咱們記過處罰,那就太虧了!”
“事遇機關須退步,就算要逞強,那也輪不到咱們逞強啊!”
郭軍反奉,老張求助東洋,這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迫使奉天官民都得跟著忍氣吞聲。
一人之得失,萬民之榮辱。
蔣二爺聽了這話,也難免搖擺不定,暗自琢磨片刻,就快步湊到趙國硯身邊,說:“趙大爺,反正這樓里也沒什么違禁的東西,要不……您讓他們進去瞅瞅?”
趙國硯皺眉道:“二爺,您的臉面沒了,好歹還有這一身制服撐著,咱們這些在線上混的,爭的就是個臉面,老竇現在還能在街上活蹦亂跳,東家已經夠忍讓了,還想怎么樣?”
“那我可就沒法幫你們了。”
“求人不如求自己!二爺請便!”
蔣二爺愛莫能助,回頭望望遠處圍觀的百姓,目之所及,盡是失望透頂的眼神,就覺得羞慚難當,卻又無能為力,便只好咬咬牙,抬手招呼道:“弟兄們,收隊!”
眾老柴扛著步槍,佯裝無事發生,灰頭土臉地順小路揚長而去。
大概是因為有點心虛,途徑百姓面前時,又忍不住罵了兩句,高聲喝道:“看什么看,再看都他媽給咱們回衙門!”
人群中有幾個老者,無奈地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見了洋人就犯慫,這么多年了,從來就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