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臺的眼神變得悠遠,像是在回憶一部老舊的黑白電影。
“她站在我面前,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她說,‘三哥,求您,借我十萬,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當時看著她那張臉,那張干凈得不染一絲塵埃的臉,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不是個好人,但我見過的好人不少。可我從沒見過像她那么干凈的人。干凈到……我覺得多看她一眼,都是在褻瀆。”
“我把錢借給了她。沒要利息,也沒讓她打欠條。”
“她問我為什么。”
黃三臺頓了頓,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愈發沙啞。
“我說,‘我不要你的錢,我也不要你的利息,我只要你的人。什么時候你覺得,把錢還清了,你就可以走了’。”
“她當時就哭了。哭得梨花帶雨,哭得我心都碎了。”
“然后,她點了點頭。”
……
整個廢墟,死寂得能聽到心臟在胸腔里絕望撞擊的聲音。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看著黃三臺,大腦一片空白。
這個信息量,太大了。
大到足以把他們剛剛建立起來的,關于“愛情”和“婚姻”的所有脆弱的認知,都碾得粉碎。
“從那天起,她就跟了我。”黃三臺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靜。
“我給了她錢,給了她一個住處。我以為我得到了她。我像個炫耀戰利品的將軍,把她帶到各種場合,告訴所有人,看,這是我黃三臺的女人。”
“可我錯了。”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全是無盡的悲涼。
“我用錢,換來了她的身體。我可以在任何時候占有她,但我……卻從未得到過她的心。”
“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笑。她的眼睛,永遠都像一潭死水。只有在接到她女兒電話的時候,那潭死水里,才會泛起一點點漣漪。”
“她會用最溫柔的聲音,跟女兒說,‘芊芊乖,媽媽在加班,很快就回去了’。”
“掛了電話,她又會變回那具沒有靈魂的,漂亮的木偶。”
“我嫉妒。”黃三臺看著墳前那個石化的身影,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我嫉妒商大灰。”
“我嫉妒他,嫉妒得快要發瘋了。”
“我黃三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我用盡所有手段,都換不來她一個真心的笑。而商大灰那個廢物,那個連自己老婆都養不起的廢物,卻能輕而易舉地擁有一切。”
“他擁有她的心,她的笑,她的全世界。”
“而我,只是她用來還債的一個工具。一個……又臟又臭的錢包。”
黃三臺說完,再也撐不住,手握“黃天畫戟”,單膝跪在了姜小奴的墓前。
他沒有哭,只是低著頭,像一頭被抽了筋的野狼,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
“咔嚓。”
一聲輕微的,像是冰面碎裂的聲音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直如雕塑般靜立的商大灰,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轉過了頭。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絕望。
只有一片,比宇宙深淵還要空洞的,死寂。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黃三臺,又看了看妻子的墳墓,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一萬倍。
“呵……呵呵……”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徹底瘋了。
“我懂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百遍的破鑼,“我全懂了。”
他沒有去怪黃三臺,也沒有去怨姜小奴。
他只是抬起手,用那只剛剛才撕碎了神明的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