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蕭謹言重新落座,宇文泰的目光轉向書案上早已備好的一封家書,信封上寫著“吾兒宇文烈親啟”。他拿起信,指尖在信封上摩挲著,眼中又換上了另一種深沉的憂慮。
“這封信,煩勞你,著可靠之人,盡快送到烈兒手中。”他將信遞給蕭謹言,“這孩子,性子剛直,勇猛有余,謀略……有時卻嫌不足。如今手握京畿兵權,又在陛下親征、朝局微妙之時,老夫實在……放心不下。”
他嘆了口氣,仿佛那封信有千鈞重:
“信中,老夫告誡他:其一,精忠報國,恪盡職守!京畿重地,安危系于一身,務必日夜警醒,操練兵馬,整飭防務,不可有絲毫懈怠!
其二,謹言慎行,莫問朝局!只管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守好京城門戶,朝堂之上,風云變幻,非其職守,切莫妄議,更不可受人蠱惑,卷入任何是非!其三……”
宇文泰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深深的無奈與托付:
“告訴他,不必掛念家中。老夫身體尚可,回鄉頤養,自有安排。家中諸事,瑣碎繁雜,自有……可靠之人幫忙打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蕭謹言一眼)。
讓他安心軍務,勿以家事為念。他的前程,他的忠勇,便是對宇文家最大的孝道!切莫……切莫因私廢公,更不可因老夫離去而心生動搖!”
“可靠之人幫忙打理”——這輕飄飄的幾個字,卻蘊含著沉甸甸的信任與托付。
宇文泰是在告訴兒子,也再次提醒蕭謹言:宇文家在京城、在軍中的根基和潛在的“家務”(包括人脈、舊部、可能的危機),他已默許或期望由蕭謹言這位新相、在必要時代為照拂、斡旋甚至……約束。這既是對蕭謹言的倚重,也是將家族的一部分未來,交到了他的手上。
蕭謹言鄭重地接過那封家書,感受到其分量:“宇文大人放心,此信定當以最快、最穩妥的途徑送達大哥手中。
大哥忠勇,定能不負大人期望,不負陛下重托,守好京畿。家中……若有需謹言之處,謹言必定義不容辭。”
宇文泰疲憊地閉上眼,靠在椅背上,揮了揮手:“去吧……你也剛接重任,百事纏身,不必在此耽擱了。老夫……有些乏了。”
蕭謹言再次行禮告退。走到門口,他回頭望去。昏暗的光線下,宇文泰蜷縮在狐裘里的身影顯得格外瘦小蒼老,與這間曾運籌帷幄、翻覆云雨的書房格格不入。
只有那雙偶爾睜開的眼睛,望著窗外紛飛的落葉,依舊沉淀著看透世事的蒼涼與平靜。
老管家悄聲上前,低聲詢問是否要服藥。宇文泰微微搖頭,目光追隨著一片飄向相府方向的銀杏葉,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該落的總要落……只望……都能安穩落地吧……”
雨聲漸密,將老臣最后的嘆息,徹底淹沒在離京前的蕭瑟秋風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