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呻吟了幾瞬后,他總算記起來。
當年七州水患、伏尸萬里,他憑借還算尚可的修為,勉強保全了一家老小。
后來黃天道舉兵起事,攻略郡縣、八州亂戰、殺伐不斷。
而他的小家在這樣的大勢面前,不過螻蟻穴居,早就……沒了!
這時,又有一人動了,他在往南,那里是青州黃天道的腹心。
可幾步之后,他便渾身僵硬地頓住了腳步。
因為那里同樣是鎮遼軍行進的方向,他好不容易那些殺神手中僥幸活了下來,若是向南,豈不是自投羅網
而且……而且以那些殺神的恐怖,渠帥怕是……擋不住的!
這一路向南,也無非是再次見證今日這般修羅煉獄的場景罷了。
眼看這人有如木頭樁子一般凝固在原地,一眾死里逃生的活死人似乎也明白了一切。
片刻之后,有人痛哭嘶吼道。
“天下之大,還有何處可往”
“這該死的世道!”
當初大賢良師說這世道壞了,朝堂之上昏君在位、禽獸食祿。
他誓要以他的黃天大道取代腐朽蒼天,建立一個人人如龍的煌煌大世!
他們信了!
如今這么多年過去,黃天之勢席卷大半天下,似乎確實是烈火烹油、繁似錦!
可實際上,從他們這些普通信眾和黃天弟子的視角來看,卻仿佛并沒有看到多大的區別。
居高位者,有些不過是曾經的世族高門披上了赭黃道袍。
向往人人如龍的那些百姓,在供奉黃天、給予大賢良師信仰時,改名為‘香火’的沉重賦稅依舊在壓塌他們的脊梁。
不!
他們的脊梁更彎了!
因為相較于過去的大雍兵制,各州各郡大小渠帥動輒數十上百萬的兵力,在不斷消耗著黎庶百姓骨血方面更甚于過去本就民不聊生的大雍!
‘所以……這么多年咱們打生打死,忙活來忙活去,最終又折騰出來個什么東西’
這一刻,站在腳下這片尸山血海中,不知何去何從的活死人們迷茫了。
繼而懷疑起了自己、懷疑起了黃天道、乃至就連那位凜然神圣的大賢良師似乎也被籠上了一層……陰霾——
“你們說,大賢良師……他……他的宏愿能成嗎”
有人張了張嘴,終于忍不住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若是換做以往、或是換個處境,任誰提這樣的質疑,都無疑是大逆不道,輕則口誅筆伐,重則人人得而誅之。
可此刻,得到的卻只是沉默。
沒人敢回應這個問題,也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大賢良師的神圣與偉岸,不是他們能夠揣度、定論的。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諱莫如深的時候,一道輕嘆卻是打破了這份死寂的沉默。
“其實你們心里已經有了答案,為何不敢承認”
一眾形如惡鬼的黃天道幸存者霍然抬首,齊齊用森寒的目光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可這一眼之下,他們卻是愣住了。
不是因為那正踏著無邊尸骸憑空出現的來人修為太高,以致于他們被嚇到了。
而是因為來人一身道人打扮,更關鍵的是他那身道袍與他們黃天道的道人太像了!
只是一者是象征黃天的赭黃,而對方卻是與蒼天近似的天青色。
沒等他們出言質疑道人的身份,對方卻是悠悠然繼續開口道。
“大賢良師,他成不了。”
一語既出,在場所有人霍然色變。
“住嘴!”
“大賢良師豈是你這道人能夠置喙!”
道人見狀,再次嘆息一聲。
“事實擺在這里,難道還不夠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