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于陵齒間一涼,看向兄長,滿目驚詫。
庾黔婁深邃了數秒后笑道:
“王揚說的。”
庾于陵眼睛瞪圓:
“我怎么不知道?!《王之顏語錄拾萃》里的?不對呀,我全文能誦,里面也沒有這句啊!”
“這是前幾日周喬升錄事(省|廳文書|處處|長),在停云館設宴,酒過半酣后王揚說的,你當然不知道。”
庾于陵甚覺遺憾:“周喬怎么不請我......”
庾黔婁神凝氣靜,慢悠悠道:
“你又不是主簿......”
庾于陵:
“......到了虎頭灘,突然一陣妖風,給我刮到東岸——”
“慢來!”庾易打斷王揚,費解問道:“怎么還出來妖風了?還刮過沮水了??”
王揚眼底掠過一絲玩味:
“這個......我倒是可以細細為先生解說......”
庾易一怔,馬上道:“做夢嘛,妖風很正常的。不用解說!”
王揚道:“對啊,別說做夢,不做夢也可能有風。”
庾易點頭:
“正是如此。多事之秋,刮個風有什么不正常的?之顏你接著說夢。”
“嗯。我夢里順著老蜈溪,走大竹嶺,行倒缽溝,過血烏林......”
庾易抿了口茶,冷不丁地來了一句:“這片有生蠻出沒,須留神。”
王揚笑道:“是,也趕巧,我夢里還帶著一隊護衛。”
庾易指尖在青瓷盞側微微一旋,笑意溫潤:
“帶護衛好呀。”
王揚眉頭輕蹙:“但我還有些不放心。”
庾易抬眼:“哪里不放心?”
“怕護衛不夠。”
“多帶些嘛。”
“帶不了許多......”
“生蠻烏合之眾。”
“我喜歡有備無患。”
“如何算是有備呢?”
“要是能有人借我些高手的話......”王揚看向庾易,目光微閃。
庾易語氣為難:“這個......夢中不太好借呀。”
“夢外呢?”
“夢外就更不好借了。”
兩人談談說說,語氣絲滑,如閑話家常。
王揚釋然一笑:
“此事確實有些麻煩,不過還好,反正是夢中......那我就先告辭了,等日后有機會再向先生請教。”
王揚起身離席,庾易忽然道:
“其實你也不需太過憂心,畢竟江湖這么大,從來不缺俠客的。”
王揚喜道:“會有俠客來嗎?”
庾易伸展手臂,袖垂如流水,氣定神閑道:
“張茂先有詩云‘俠客樂幽險’。如果你真的遇險,應該會吧。”
王揚衣袂卷月,退步生云,執禮道:“多謝先生。”
庾易奇道:“咦?你謝我做什么?”
“空山難覓俠客影,紅塵自有濟時心。王揚,謝先生解夢!”
王揚鄭重一揖。
庾易愣了片刻,隨即——
展顏而笑。
王揚一走,庾易立即來到書案前,展開信箋,提筆寫道:
“滄溟無玉幽人再拜宣龍擊柱居士——”
庾易寫完士字,忽然停筆,目光凝在信紙上,似乎穿透墨跡,望向某個遙遠的所在。
俄頃,庾易放下毛筆,拿起信箋,湊近燭焰。
一個個墨字在熾熱的橙紅中蜷曲變形,化作飛旋的灰燼,飄落在硯臺里,與濃稠墨汁糾纏交融,沉入一片深黑。
庾易凝視著硯中怎么都望不透的混沌墨色,枯坐半晌,輕喟而嘆:
“宸衷難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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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南朝時,中央有門下省,地方州府亦有“門下吏”。州官中,主簿、西曹、錄事、省事、記室等職合稱門下,以主簿為首。所以庾黔婁相當于周喬上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