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安靜。
眾人全無反應,該不動的繼續不動,該吃菜的繼續吃菜。
吳修之端起碗,撥著勺,快扒幾口。稀里呼嚕連湯帶飯吃了個干凈。然后“哐當”一聲,將碗撂在桌上,袖口隨意抹了嘴,酣暢問道:
“這湯真他娘地好喝!叫什么名?”
孔長瑜看吳修之如看死人一般,并不答話。
其他人也沒回答,一來問得突兀,二來這種場合下,誰也沒心思關注這個問題。三來吳修之性子苛嚴,又代表朝廷監察地方,常有密察舉告,所以和眾人關系都不好。四來身份寒微,和士族不是一路人。最后則是所有人都清楚,巴東王要反,其他人暫且不論,吳修之是必殺的。他家眷都在京城,投向巴東王的可能性小。再說他和巴東王結怨太深,也沒什么利用價值。更重要的是,他沒有門第,殺了就殺了,所以他根本沒有活路。
吳修之見沒人答話,神色遺憾,咂著嘴,搖頭道:
“從來沒喝過這么好喝的湯,可惜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可惜,可惜......”
樂湛也不喜歡吳修之,聽過他不少苛察邀功的惡聞,但此時見他死期將近,有如孤魂一般,有些不忍,再加上見他沒有屈膝求饒,又有些贊賞,便說道:
“這叫雪肺羹,里面是蟹肉和瑤柱,湯是野雞、鵝冠子和豬肺熬的。”
吳修之大奇:“我沒吃到豬肺和鵝冠啊?”
沒等樂湛回答,殷曇粲便有些嫌棄地撇撇嘴:
“那是吊湯用的,怎么可能讓你吃到......”
吳修之恍然,目光又落回空碗上,似還在回味那股醇厚鮮味,頓了頓問道:
“雪肺羹......這羹外面飯莊沒有賣的吧?頭一次見......”
殷曇粲哼道:
“少見多怪,你才吃過幾家?香雪樓、望江閣、積珍坊都有,望江閣做得最正宗,其他家都比不上。”
吳修之有些失落,喃喃道:
“那肯定貴......”
殷曇粲和吳修之有舊怨,本想譏諷他幾句,見他這副模樣,也就沒再開口。
樂湛打圓場說:“其實也還好,就是吊湯費功夫,不算貴。”
吳修之苦笑:“樂大人的‘不算貴’,對下官來說,就是天價了......”
殷曇粲冷哼道:“你少裝窮酸,你但凡把你監視告發的功夫用在生錢上,多少碗雪肺羹都有了。”
吳修之看向殷曇粲:
“我家門口的土狗見了生人闖門就叫,不是它想討人嫌,而是他不叫,就會被我燉了吃肉。所以,不是我喜歡監視告發,而是我只能如此。”
“各位大人。”
殷曇粲正要開口反駁,孔長瑜不咸不淡的聲音便切了進來。
“閑話一會兒再敘,現在下官想問各位大人,到底是奉詔,還是不奉詔?”
座中繼續恢復沉默,唯吳修之大剌剌道;
“拿來給我看,我要驗詔。”
眾人都看向吳修之。
孔長瑜也沒什么表情,只是問道:
“吳典簽確定要驗詔嗎?”
“確定啊!我雪肺羹都喝完了,有什么不確定的?快把偽詔拿來給我瞧!”
吳修之一生陰肅嚴刻,自喝完羹后,像變了個人似的,身子往后一靠,手掌搭在大腿上,帶著點剛吃飽的慵懶,神色散漫又張狂。
孔長瑜看向吳修之身后甲士,微一頷首。
噗。
一聲悶響。
雪亮刀刃猝然從吳修之的胸前爆出。
吳修之散漫的神情還凝在臉上,鮮血已如潑墨般濺滿了面前的案幾,將方才那只盛湯的空碗染得猩紅刺目。
謝星涵專注而又緩慢地放下筷子,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視線。另外兩位品菜飲酒的士大夫也停止了飲食。
沒人驚呼,也沒有太大的騷動。在座的所有人都對這個場面有心理準備,只是它真的發生在眼前的時候,并沒有誰能保持絕對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