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如玖靜立在一旁,并未因環境的雜亂和閔長老的狂熱而有絲毫不耐,而是神情專注,認真地傾聽著老者那如同決堤洪水般洶涌而來的闡述。
她很快便發現,這位閔長老或許自身修為境界并非宗門頂尖,但在對古老丹道理論、尤其是那些早已失傳或被視為偏門、異端的知識儲備與理解上,其淵博程度,絕對堪稱一座行走的、無人能及的活體寶藏庫。他的許多想法雖然聽起來天馬行空,甚至有些匪夷所思、驚世駭俗,卻并非毫無根據的胡言亂語,往往能從一個極其刁鉆、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角度,提供出令人豁然開朗的啟發。
兩人就在這昏暗、布滿塵埃與古老卷軸的塔內一角,沉浸在了純粹的丹道探索之中。一個如同找到了知音,狂熱而不間斷地闡述著自己積攢了數十年的推演與猜想;一個則沉靜如水,專注地傾聽,只在關鍵處偶爾提出一兩個一針見血的問題,或是簡潔地闡述幾句自己的見解。
顧如玖并未藏私,她將自身對金蓮業火那“凈滅”與“生機”雙重意境的獨特感悟、在星骸之地親身經歷的能量沖刷與法則顯現、以及《藥王經》總綱中那些蘊含至高丹道要義的精妙之處,化繁為簡,凝練成最精粹的語言道出。
這些全新的、高屋建瓴的見解,與閔長老那些源自無數古籍、沉淀了歲月塵埃的古老理論,在這寂靜的古塔內不斷地發生碰撞、交織、相互驗證……竟隱隱顯現出一種奇妙的、互補的趨勢。
時間在這般全神貫注、心神交匯的交流中飛速流逝。塔內原本就昏暗的光線漸漸變得更加黯淡,僅有的幾縷從高窗縫隙透入的天光也染上了暮色,預示著外界天色已晚,然而塔內兩人卻渾然未覺。
“……所以,依照長老您方才引述《五行衍義》殘篇與《太素脈論》中關于氣機對沖的論述,再結合藥性相激相生的原理,”顧如玖聽完閔長老一段關于如何平衡陰陽屬性藥性不致相互湮滅的復雜論述后,沉吟片刻,眼眸中閃爍著領悟的光芒,“關鍵的處理手法,或許并不在于強行壓制或調和,而在于‘引而非壓,導而非堵’?順應其性,而后引導其勢?”
話音落下,她指尖再次輕盈躍起那縷純凈的金蓮業火。然而這一次,火焰在她那已臻化境的精準操控下,發生了奇妙的變化——它時而分化出極細、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純黑色火絲,散發著極致的“凈滅”寒意;時而又分化出柔和溫暖、充滿生命活力的純白色火絲,洋溢著蓬勃的“生機”之意。
這兩股屬性截然相反、本該激烈沖突的火絲,并未粗暴地融合,而是如同古老太極圖中的陰陽雙魚般,靈巧地首尾相接,相互追逐,循環流轉不息,構成一個完美而穩定的平衡體系,散發出一種和諧而強大、蘊含著天地至理的玄奧韻律!
“對對對!就是這種意象!陰陽流轉,往復不息!自成天地!而非依靠蠻力強行捏合在一起!”閔長老激動得猛地一拍身旁堆滿稿紙的石桌,震得灰塵簌簌落下,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眼睛瞪得滾圓,死死地盯著那在她指尖循環流轉、生生不息的黑白火焰,仿佛要將每一個細微的能量變化、每一次意境轉換都深深地刻入腦海之中。
他聲音因極度的興奮而嘶啞,帶著一種近乎崇拜的狂熱:“顧大師!你果然是天縱奇才!老夫對著故紙堆空想、推演、假設了數十年,在腦海中構想了無數次,竟都不及你此刻親身演示的萬分之一清晰、萬分之一精妙!這……這才是真正的陰陽調和之火應有的形態啊!”
就在他激動得難以自持,聲音在空曠的古塔內回蕩之際——
“吱呀”一聲,藏典閣那扇老舊沉重、仿佛許久未曾被完整開啟的木門,被人從外面輕輕地、帶著一絲遲疑地推開了一道狹窄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