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嶠就是再超脫,也不可能抵擋得了這樣的誘惑,他果然神色微動:“晏宗主已經向汝鄢宮主下戰帖了?”
“何須戰帖?”晏無師哂道,“阿嶠,你自己不好斗,就將旁人也想得與你一樣不成?汝鄢克惠知道我要去江南,又怎會不千方百計與我會上一面?若能讓我成為手下敗將,他的名聲何止提升一點半點,我如果敗了,浣月宗名聲受損,在北周的勢力也會受到影響,若沒了浣月宗,那些想要趁機攫取富貴的人也好,想要扳倒我獲取宇文邕信任的人也罷,就都有機可趁了,這樣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動呢!”
沈嶠想想也是,他雖不認同晏無師行事作風,對他武功造詣卻佩服得很,當下便神往道:“當世兩大絕頂高手交鋒,何其令人向往,江湖之中,任誰都想看上一眼,若天下提前得知消息,只怕屆時就算在深山老林,也會被爭相觀戰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晏無師偏偏來了一句:“哦,就跟當初你在半步峰跟昆邪約戰落敗一樣,丟個臉全天下立馬都知道。”
這人實在刻薄得很,沈嶠立馬閉口不言了。
晏無師哈哈大笑:“這主意倒也不錯,儒門向來喜愛長篇大論教訓人,汝鄢克惠那張嘴我素來煩得很,若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敗他,迫他當眾立誓,從此閉嘴,怕是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
翌日一大清早,沈嶠就隨著晏無師入宮。
考慮到他眼睛不便,周帝還特地派了馬車來接,讓其入宮不停,直接駛至干安殿外,免去了從宮門到正殿的一段路程。
事實上自漢代之后,歷經三國亂世,晉代統一沒多久,就再起戰火,不得不遷都偏安東南,從此又是一百多年的十六國亂世,沒有大一統王朝,統治者根本沒有人力財力興建大型宮殿,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國家什么時候會被攻打,稍微有所作為的君王,會選擇將人力財力投入到戰爭中,攫取更多的土地財富,像北周數代帝王就是這么做的,是以北周皇宮規模并不大,跟漢代未央宮長樂宮那些,是完全沒法比的。
當今周帝宇文邕的名聲有些兩極化,他生活簡樸,關心百姓,但同時性情多疑,御下嚴厲,尤其是他掌權之后,禁佛禁道,后來甚至連儒門也不親近,轉而支持起自打漢武帝之后就逐漸式微的法家,同時還依靠浣月宗鞏固勢力權柄,所以多為人詬病,沈嶠自下了玄都山,一路上所見所聞,宇文邕的評價多是毀譽不一,甚至是毀多于譽的。
所以當宇文邕客客氣氣召見了他,并詢問“聽說先生這段時間流落民間,很是吃了些苦,想必也見了不少民生疾苦,不知民間對朕評價如何?”時,沈嶠遲疑了一下,仍是實話實說:“有敬之,亦有詬之。”
宇文邕哈哈一笑:“敬何事,詬何事?”
沈嶠:“敬者敬陛下崇尚簡樸,不事奢華,肅清吏治;詬者詬陛下滅佛滅道,待人嚴厲,大興兵事。”
宇文邕:“先生本是玄都山掌教,朕禁佛禁道,也與先生為敵,先生不恨朕嗎?”
他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有咄咄逼人之嫌,晏無師冷眼旁觀,卻沒有幫忙解圍的打算。
沈嶠道:“敢問陛下為何滅佛禁道?”
宇文邕:“百姓迷信佛道,將家中余財捐獻一空,不事生產,寄望來生能得到一切,佛道大肆收斂獻金田地,將農戶納入佛道名下,規避稅賦,將田地所出糧食據為己有,長此以往,朝廷顆粒無收,佛道則繼續坐大,目無法紀,最終成為動亂之源,六十年前法慶以新佛自尊,聚眾造反,便是如此。”
華夏自古以來,都是王權大于教權,當任何一門宗教龐大到足以威脅統治時,就是當政者銷毀禁滅的開始,但細說起來,道門這次純粹是遭了池魚之殃,宇文邕為絕后患,直接佛道一塊禁了。
至于儒家,原本宇文邕規定,三教之中,儒門為先,但他曾親筆手書邀請汝鄢克惠至長安講學,卻被對方所婉拒,宇文邕一怒之下,索性連儒門一塊兒禁了,如此一來,自然得罪三家。
宇文邕說罷,望住沈嶠道:“先生身為道門中人,想必也覺得朕做錯了?”
沈嶠:“道如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道法自然,和光同塵,順應天理人情者,方為道。”
言下之意,那些損人利己的道士,充其量只是道門敗類,他們不能代表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