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苧是漁村,廣場置有一排排曬漁網的架子。男人的發髻都被削斷,頭發揪成一束,像市集里標價錢的草標一樣,高高綁在曬網的架上,脖頸間還套著繩圈。他們手腕、腳踝全被捆在身后的竹子上,身子向前傾,只靠兩邊膝蓋,以及吊起來的頭發支撐重量,就這樣從白天吊到晚上,又從夜里吊到日出。
“許多叔伯不堪折磨,被吊得全身發抖,膝頭發根都滲出血來,眼淚口水直流,發出很慘很恐怖的嗚嗚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藥兒輕描淡寫地說著,隨手將一塊糕塞入嘴里。
整座靈官殿內,除了藥兒嘖嘖有味的咂嘴聲外,就只剩淅淅瀝瀝的檐前雨漏。
周圍靜悄悄的,眾人仿佛跟著藥兒冷冷的語調,一齊回到那吊著一排排人發的漁網架前,襯著其殷如血的夕陽,幾十個被綁成人球的村民正簌簌發抖,血肉模糊的膝下一片赤紅
“后……后來呢?”任宜紫勉強拈了一塊鳳片糕,卻無論如何也放不進嘴里。
藥兒聳了聳肩。
“惡少們向山里喊話:限村里的女人在太陽下山之前,脫去衣衫,裸著身子出來投降,少出來一人,便要砍掉一名男子的腦袋。唯恐女人們不信,惡少率先砍了村長的頭,連他兩個兒子也一并殺了。
“一下子少掉三顆人頭,那一排五個人的身體重量,全由其余兩人的頭發承擔。兩人的頭發,一根接著一根的、硬生生被扯斷,拖了很久,直到傍晚才斷去七八成,一個活生生給吊死,另一個卻在之前就咽了氣,也不知是痛死還是給折磨死的。”
一旁的談劍笏突然插口:“東海道是有王法的,青苧村離白日流影城、離劍冢、離湖陽都不遠,莫說這些,石溪縣衙便在十里之內,當日即可往返。真有這般慘事,怎地沒人想到去報官?”
“報官?自然是有的。”藥兒一撇嘴,冷笑道:
“青苧村有個禁地,立了塊青石大碑,我們都管叫妖刀冢,老人家說那是天神鎮魔星的地方,嚴禁村民靠近。我們村子里有個叫馬德祖的人,平常好吃懶做,又不敬鬼神,老是躲到妖刀冢睡覺,居然因此逃過一劫,沒教惡少給抓去。”
聽到“妖刀冢”三字,連角落里閉目養神的魏無音都動了一動,緩緩睜眼。許緇衣從頭到尾都仔細聆聽,卻不發一語,秀額微蹙,似是聽得不忍;鹿別駕倚著四抬軟榻,斜乜著濕潤雙眸,神情若有所思。
藥兒繼續說道:“馬德祖一路趕到石溪縣衙,向知縣大人哭訴。知縣大人生氣得很,派了兩名正副捕快,點了一支十來人的弓馬隊,當天正午時分便趕回村里。雙方人數差不多,但縣衙差役仗著有弓箭,將惡少團團包圍;捕快吩咐將村人解開,抬下救治。”
眾人大大松了口氣,不少水月弟子更是喜極而泣,頻以手絹拭淚。
談劍笏暗想:“聽說石溪知縣沈其元也算是個清官,遠近名聲不惡,不想竟如此好義。聞報飛馳、救民急難,也不枉他父母官的心腸了。”心下頗感安慰。只聽任宜紫笑道:“官府既然插手了,理應無事。莫非惡少們與衙役動起手來,殺了那些個差人?”
藥兒搖搖頭:“那倒沒有。捕頭正要放人,惡少的首領卻對他說:“我勸你還是早些離開,趁早別管這檔子事。我不想殺官差。””
談劍笏聽得錯愕,不覺微慍:“這廝是什么人?竟連官差也殺得!”除他之外,其余諸人倒不覺什么,肚里暗笑:“只你談大人殺不得官差。江湖遇事,殺幾名公人算什么?莫聲張便是。”
藥兒續道:“我瞧那捕快多半是心怯了,回他說:“怎么?你殺過官差么?”那惡少笑著說:“這倒是還沒有。不過憑我老子的名頭,不是能不能殺,只是想殺幾個的問題罷了。”亮出背后一口刀。捕快倒抽一口涼氣,本要解開村人,這時又叫人停手。”
遍數當今武林以刀聞名的門派,勢力最大的當屬蘭陵以西的“金刀門”柳氏。不過金刀門的活動范圍距東海道有千里之遙,更不會在瞻州地界耀武揚威,眾人細數東海道為數不多的刀界勢力,益發云山霧罩:“究竟是誰家子弟,干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