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清脆動聽,只是傷后體力稍弱,說了一會兒有些喘不過氣,只得停下歇息。橫疏影抬起眼,視線越過大半個廳堂,忽然開口:“那把赤眼刀,如今何在?”所目卻是垂手而立的耿照。
耿照不敢不答,低頭道:“啟稟二總管,便在小人的背上。”解下白布包袱,雙手捧過頭頂。橫疏影點頭道:“拿來我瞧瞧。”
忽聽兩人急道:“不可!”幾乎是異口同聲,渾如一人。
胡彥之一聲嗤笑,看看染紅霞,又看看耿照,不覺雙手抱胸,饒富興致。耿照自知失言,趕緊低頭;染紅霞面頰發燒,蒼白的雪靨飛上兩朵紅云,病容里別有一股嬌羞韻致,更顯明媚。
她見耿照低頭不語,直把發言的權柄交給自己,知他無意說出當晚的旖旎情事,心中五味雜陳。但猶豫也只不過一瞬,她捏緊手心,定了定神,盡量把話說得平穩自然:“姊姊有所不知。當日琴魔前輩曾說,這柄赤眼刀淬有淫毒,對女子極為不利,一旦嗅著刀上芳香,便會成為刀尸,被妖刀迷去心神。”
橫疏影聽得一愣,不覺失笑:“哎喲,有這么厲害么?這簡直是……簡直是戲文里的鬼怪神通啦。”忽見染紅霞神色嚴肅,全無戲謔之意,才斂起笑容,碾玉珠兒似的貝齒咬咬下唇,端杯啜飲了小半口,不動聲色地問:“按妹子的說法,此毒似是對男子不起作用?”
當夜魏無音述說時,染紅霞其實中毒已深,介于半夢半醒之間,許多關竅都沒來得仔細聆聽。她瞥了耿照一眼,旋即垂落目光,輕聲道:“應是如此。”料想以他背了整天的赤眼妖刀都不受影響,此一推測該是有本有據,不算胡猜。
橫疏影點點頭,似未留意到她的心虛,咬著唇微微側首,片刻又問:“若貯于容器中,這妖刀的淫毒還能不能害人?”
這點魏無音連提都沒提過--至少在她清醒的時候是如此--染紅霞全然答不上來,輕咳幾聲,素手往幾上胡亂摸索,倉促地揭杯就口,借機偷望耿照一眼,見他依舊低頭捧刀,不像要出言喝止的模樣,把心一橫,硬著頭皮道:“容器若……若能隔絕刀上的香氣,便能阻止淫毒害人。”
橫疏影點頭道:“這就好辦啦。”放下蓋杯,遙遙吩咐耿照:“將我床頭的琴取來。”
耿照剛入執敬司不久,平日多在堂前聽差,連這座小院外的圓拱門都沒踏進過一步,依言走到床前,卻不見床頭柜上有什么琴。橫疏影也不生氣,隨口指點:“就是那個木盒子。拿到幾上打開,先將琴取將出來。”
轉頭一瞧,果然床頭處置著一只長近三尺、寬約一尺的烏木匣,耿照將木匣拿到桌上揭開,只見匣中貯著一具形制怪異的黑琴,琴身有如一個方方正正的木枕頭,兩端圓鼓,中間曲腰微凹,與尋常琴箏都不相同。
黑琴琴尾凸起如鼓,琴尾之外還又伸出一片尾板,板上刻紋如羽浪起伏,末端像是翹起的雀尾;尾板下一只琴足,雕成鳥爪擒珠的模樣。琴首處的“岳山”(琴頭架弦處,是琴的最高點)呈寬闊的斧狀,琴額(琴頭)卻沿著方正的外形刻出一只回頸閉目的雁鳥頭部,髹滿烏亮黑漆的琴身布滿同樣風格的陰刻鳥羽紋飾。
這具怪琴備齊了“首、翼、尾、爪”四部,通體竟是模擬一只斂翅棲止的雁兒。
琴首的刀工樸拙古趣,并不肖真,卻能清楚感覺到這頭大雁睡得正酣,黝黑的身軀似乎還在微微起伏,仿佛下一瞬間便會抖抖羽毛、睜眼鳴叫起來,形極簡而神靈俱足,堪稱大匠之風。
耿照出身寒微,不懂音律,卻也聽過“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之類的詩句,一數黑琴琴面,誰知竟有十弦。正自疑惑,忽聽染紅霞開口道:“姊姊這琴好特別。琴上竟無徽鈿,卻要怎生彈奏?”琴上以螺鈿鑲嵌、標示音位的圓點稱之為“徽”,也有考究者以犀角、象牙、金銀寶玉制作的。
橫疏影未做答復,聞言只是側首,嫣然一笑:“妹子也愛彈琴?”
染紅霞猛被問得俏臉飛紅,訥訥道:“姊姊莫笑話我。我粗魯得很,不會這些風雅事,只是幼時在府中曾見家人彈琴,所以知道一些。”
橫疏影微笑道:“這種一足無徽琴乃是古琴,又叫“十弦琴”,現今已沒什么人彈奏啦!這琴的外形刻成了雁兒的模樣,有人稱之為“伏羽”,據說琴面涂抹的灰漆里摻了特別的藥料,琴弦一動,便會散發出淡淡的金銀花氣味,又喚作“忍冬”,是昔日教我彈琴的老師所贈。我偶爾想念故人,搬來撥弄些個,改天再彈給妹子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