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十分后悔吧?)
如果能夠,他愿不愿用一身武功、一族興復,甚至是一己生命,換取那遲到的七日?如果一切能夠重來的話,他還會不會離開射平府、離開北關道,離開那貌美卻剛烈的公主妻子?
--抱持著這樣的悔恨,人要怎樣才能繼續活下去?
他開始有些了解,老胡斷定刀皇不在人世的原因了,益發覺得心虛:“我……能冒認是他的弟子么?這樣的人,這樣的苦……我怎能再冒用他老人家的名諱?”低聲道:“老胡,我們這樣子騙人,豈非很對他不住?我……我不想這樣。”
胡彥之早已料到他會這樣說,淡然一笑。
“你別聽岳某某亂放狗屁。名位有時確如浮云,但有的時候,卻是救命應時的萬靈藥。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若只是打下手的小廝,今日獨孤天威追究起來,也只能拿你當奸細查辦。要不,該怎么解釋一名下人竟能在天裂妖刀之下來去自如,解了“八荒刀銘”的斷頭之危?”
他見耿照默然無語,又道:“況且,阿傻雖暫時保住了一命,然而獨孤天威那寶貝真讓他同岳宸風打擂臺的話,肯定白送一條命,你想不想救他?還有你那同村的童年玩伴葛五義,他私放了我們,這事早晚教獨孤峰知曉。這個你要不要救?”
耿照聽得熱血上涌。他與阿傻萍水相逢,憐其失聰,又想起了家鄉的姊姊耿縈,這才無法袖手;但葛五義卻是受自己的連累,萬萬不能舍下不管,大聲道:“當然要救!”
胡彥之冷笑:“但執敬司弟子耿照自救不暇,想救哪個?只有刀皇的弟子、堂堂七品典衛的耿照耿大人,才有機會救人。”典衛一職原本是親王府內的侍衛長,相當于皇帝身邊的御前帶刀,品秩甚高,卻毋須實際任職,逐漸演變成親王重臣們用來籠絡武林高手的酬庸手段。尋常武官要按部就班升至七品,實屬不易。
耿照無言以對,肩膀垂落,神情十分氣餒。
胡彥之道:“小耿,我不是害你,是想幫你一把。你若想調查妖刀之事,這七品典衛的身份十分受用,決計比一名下人弟子方便得多。”見耿照猛然抬頭、滿臉震驚的模樣,他嘿嘿一笑,低聲道:“你認出了天裂妖刀,二掌院卻無動于衷,顯然當夜琴魔臨終前所傳,是你不是她。這個關竅一想通,剩下來的就很容易懂啦:你之所以能應付天裂妖刀,自然也是琴魔所傳,是也不是?”
耿照幾乎想把一切和盤托出,轉念又想:“二總管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不能露臉,以免流影城卷入風波,如玄犀輕羽閣般萬劫不復。我已違背她的交代,鬧出這么大的事來,豈能一錯再錯?”無法判斷該不該說出來,猶豫片刻,低頭小聲道:
“我不能說。”
胡彥之“嗯”了一聲,也不生氣,忽然停下腳步,原來是客舍已至。
“正所謂“朋友相交貴乎誠”……”見耿照吞吞吐吐、急著想解釋的慌亂模樣,忙舉手安撫,沉穩道:“你別急,我沒生氣,也不是責備你。人都有難言之隱,重點是當你想說的時候,有沒有人可以聆聽。”
“你若想找人喝喝酒、聊一聊,我便在這里。我同你二哥,隨時歡迎你來。”
咿的一聲,柴扉輕輕掩上。胡彥之手扶粉壁,寬闊高大的背影緩緩前行,終于隱沒于客舍門影之內。日影西斜,暮靄浮動,耿照呆立在圍籬外,心空蕩蕩的,仿佛被他的磊落刺傷,既恨自己彷徨猶豫,又覺軟弱無依;霎時天地俱遠,更無一物可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