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多半是騙人的罷?帝王之家編了出來,用來唬弄無知百姓的。”
他揉揉心口,緩過一口氣來,悠然道:“武學鍛煉的是身心手眼、氣息內勁,瞧不出與命格有甚關連。再說,若真與命格相關,那公孫家的人在學武之前,豈不是要先學算命,秤秤自己的命格,要不練到七老八十一事無成,才知是“命格不符”,還有比這更冤枉的么?”
耿照想想也是,不禁失笑。
胡彥之續道:“第三個好處,刀皇其人,料想已不在世上,更不會巴巴跑來揭你的底。異族攻破白玉京時,武登庸之妻靈音公主在射平府自殺殉國,據說刀皇傷心欲絕,每為太祖武皇帝做先鋒時均抱死志,歷經千百陣猶不可得--誰教他武功太高,想死也死不了。
“你想想,一個人活這份上,也算是生不如死了。既無生趣,豈能長生?連武功蓋世的太祖武皇帝都已不在人世,“五極天峰”同命凋零,如今余者寥寥,刀皇也應約如是。”
耿照不勝欷噓,忽然想起:“當年異族南下,一路踏平白玉京時,北關鎮將便是這位武登庸前輩罷?他武功如此高,又有十五萬的軍隊,異族豈能輕易斬關,直搗都城?”
胡彥之微微一怔,笑道:“你實在是個很懂得聽問題、又懂得問問題的賊小子。誰要是被這副老實外表騙了,當你是枚大地瓜、楞頭青,早晚要吃虧的。”耿照皺眉道:“老胡,你這話聽起來,怎么像是在罵人?”
“當日武登庸若在北關,說不定碧蟾王朝便不會滅亡了--這樣的說法,至今還在天下五道間流傳。壞就壞在:當年異族入侵之時,武登庸人并不在射平府,更未向兵部告假,連北關大營的參謀也不知其下落……他就這么不見了蹤影,誰也不知去了哪里。”胡彥之道:
“十五萬北關守軍里,只有五千是直屬武登庸的部隊,由武登遺民組成,戰力最強;其余各部均有所屬,分布在北關道各處,那些個太平軍頭平日威福慣了,只聽鎮北將軍府的號令,誰也不服誰。
“異族入侵之日,北方尚無嬰城防護,據說那鬼神般的異族軍隊不到一日便突破了封鎖,迅雷不及掩耳地斬關南下,沿途遭遇的軍隊全被殲滅、尸骨無存,各駐軍肝膽俱寒;沒有鎮北將軍的虎符親筆,無人愿意出城血戰,眼睜睜看異族的黑血骷髏旗旋風般一路南下。僅僅是遲了七天,白玉京便即失陷。”
等武登庸趕回射平府時,世上已無一名姓澹臺的皇族。
大火燒毀了白玉京,六千多名皇族之尸陳于城郊祖陵,身首分離,死狀凄慘。
而在鎮北將軍府迎接他的,是靈音公主聞訊之后懸梁殉國、已然冰冷的嬌軀。容顏傾世的公主有著一顆絲毫不讓須眉的剛烈之心,遠比她的王室兄長們更有氣魄。她以一死來向丈夫表達內心無盡的痛苦與憤怒,指責他辜負了父皇的托付,因擅離職守而導致國家滅亡。
不久之后,異族又突然無故撤兵,央土無主,各地軍鎮應勢崛起;北關道多有驕兵宿將,頓時分裂割據,亂成一團。將軍府內的幕僚紛紛勸武登庸自立為皇,武登遺民更是一心盼望能復興金貔王朝,最后武登庸卻選擇投入獨孤弋麾下,只因獨孤弋打著為澹臺王家復仇雪恨的大旗。
“……對前朝來說,武登庸是不折不扣的罪人。他擅離職守,導致北關防務的指揮系統崩潰,無法抵擋異族;但他最終沒有據土自立,反投入太祖武皇帝麾下,加速了天下一統的進程,不知避免了多少無辜犧牲,又教人十分敬佩。”
胡彥之聳肩一笑:“我若是他,應該也會選擇退隱罷?這一身的功過實在太難議啦,今生不該負的也負了、不該舍的也舍了,其中的是非曲直,恐怕只能留待后世評說。”
耿照揣想武登庸孓然一身、煢煢獨立,身影慢慢消逝在夕陽平原的景象,不禁縮了縮脖頸,說不出的清冷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