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彥之拿刀鞘輕敲他腦袋,難得正經起來。“一握兵器,便不能再嘻皮笑臉,這是對武藝的尊重。”手腕一抖,鞘尖斜斜指地:“你來砍我,只消砍中這只刀鞘,便算我輸。你試試。”
耿照想起幼年時與木雞叔叔玩的砍柴游戲,頓覺親切,笑道:“你別托大,我很會用刀的。”也是一抖手腕,那鋼刀未掀風聲,竟已掄掃開來!
他天生速度快絕,這一刀更是有心施展,出手松軟已極,無所用心,全憑鋼刀自身的重量旋掃;刀似離心去后,才以尾勁一拖,當日木雞叔叔將整把筷子似的柴束橫里削斷,用的便是這等手法。耿照只看了一回,便即學起。
誰知鋼刀掃過,胡彥之手里的環銅木鞘微略一晃,仍好端端地停在原處,鞘尖指地,仿佛耿照未曾出手。耿照不禁一愣:“難不成……老胡的動作比我更快!”胡彥之面無表情,輕哼一聲:“就這樣?老太太穿針納鞋底,只怕還比你利索些。”
耿照被激起好勝心,點頭道:“那我再快些。注意了!”呼的一聲,掄刀回掃!胡彥之手腕微晃,連衣袂都沒怎么揚起;鋼刀過后,木鞘仍在原處,姿勢與先前一般無二。
眼見他游刃有余,耿照不再顧忌,舞刀似潑風,越逼越緊,終于不知是第幾回出手,耿照一刀劈出,忽然扭腰旋肘,猛將鋼刀拖回;“篤!”一聲細微輕響,刀鞘仍在,只是角度略斜,鞘弧上缺了一小片陳舊彤漆,露出暗沉木色。
耿照興奮叫道:“我懂了!”
胡彥之點頭道:“咱們變個方法玩兒。你拿好刀鞘,不能被我的刀碰著,明不明白?”耿照隱約抓到訣竅,知道躲比攻更困難,連忙打點精神應付。
這游戲一開始便已知道結果。
無論他如何挪開刀鞘,胡彥之總能稍稍一動,輕易以刀擊之,無比準確。耿照漸漸發現:恰恰便是自己的“動”,引來了老胡之刀,索性閉上眼睛,全憑感應;胡彥之的攻勢卻未稍止,鋼刀刀背如雨點般往鞘上招呼,往往稍一遲疑,刀鞘上便連吃幾記,細碎的爆擊聲密如炒豆,劈啪不絕--
耿照心下放空,耳中越來越聽不見聲音,閃躲的動作反而流暢起來。
下一個瞬間,在“刀來了”的念頭萌生以前,他忽把木鞘一橫,一抹銳風貼肘滑過,胡彥之的鋼刀首度落空!還來不及思考,又把刀鞘往懷里一抱,反掠而回的刀刃只差分許便要削中他的鼻尖,耿照閉目止聽,以毫厘之差閃過了第二刀!
刀風越強,耿照卻逐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奇妙境界,舍棄異于常人的靈敏五感,忘記自己發達優越的肢體,沒想過何時歇止,只是讓身體的動作與“刀”維持平衡,進退趨避、如影隨形……
白天與阿傻交手時的情形,忽然變得理路分明;當時,耿照只覺眼前一紅,身體不聽使喚地動了起來,那是別人的功夫,來得莫名奇妙、走時又無所依憑,此際卻是扎扎實實地開了心竅,身使臂、臂使刀,越來越圓轉如意。在他的感知里,刀的軌跡就像是一座具體而微的渾天儀,一刀劃過便留下軌跡,絕不消失;慢慢的,刀的來勢去向清楚起來,毋須透過眼、耳、膚觸便能掌握,甚至加以預測--
他大著膽子將鞘口往“軌道”上一送,“鏗!”猛然睜眼,只見老胡側舉鋼刀,近乎兩尺的刀刃恰恰搠入刀鞘中,毫厘不差,端妙無方,仿佛兩人已為此練過了千百次,方能于快刀纏斗間靈犀一現,應聲得手。
胡彥之脫口道:“接得好!”眉目一動,意興遄飛。
耿照滿頭大汗,卻難掩興奮,胸中熱血沸騰:“原來……刀是這樣使的!刀,竟也能使到這等境地!”幼年時與木雞叔叔砍柴的情境涌上心頭,忽覺其中妙著紛呈,大有茅塞頓開之感,每一思索都能有不同的體會。
而胡彥之的驚訝只怕更在耿照之上。
他這門武功別出心裁,刻意打破武學套路中“招”、“式”的概念,練的是手路直覺,與其記憶招式,不如去透徹運使兵器的細微變化,使之成為本能,臨敵時刀便會自己去找對手攻勢里可堪施展的空隙,就像水往下流、火能化冰一樣,不假思索,再也自然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