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爛漫,輕風徐來,動息撲面若有情,搖影、繞樹、穿花。
橫疏影裙腳翻飛,蝴蝶般穿過回廊,為防跌跤,還把長長的衣帶拈在手里,也分不清是蓮步生風抑或香風化人了,心頭冷不防浮起“逢著探春人卻回,白馬、黃衫、塵土”的詞句,瞬間竟有些感慨。
誰都能有這份傷春悲秋的閑心,偏就橫二總管不行--她寅時便已起身,嬌潤的身子里還殘留著甜美的余韻與疲憊,若非有霽兒丫頭分擔了耿照過人的精力,只怕要累得她手足軟乏,腿心里既麻又酸。
梳洗后,簡單用了點果脯香粥,橫疏影便至挽香齋聽取鐘陽等人的報告。
盡管昨兒一整天她將全副的心神都放在耿照身上,仍預先交代了林林總總的要項待辦,鐘陽、何煦等無一得閑,全忙得不可開交,只為搶在今晨以前完成任務。就在耿照盡享溫柔、品嘗姊姊的醉人胴體的同時,執敬司所屬各部正馬不停蹄趕工,堂內通宵舉火,不斷有信使哨隊進出流影城。
才一個多時辰,橫疏影已批好桌案上壘至半人高的公文,聽取鐘陽等人的回報,正在大堂與管事司徒顯農等議事,一名弟子匆匆來報:“啟稟二總管,青鋒照的邵三爺來啦,人正在偏廳候著。”
青鋒照是東海三大鑄號之中,公認歷史最久、技藝最高的一家,于“三府競鋒”屢屢奪魁。近年白日流影城雖急起直追,但無論聲名、氣勢、乃至于影響力等,與青鋒照仍有不小的差距。
當值弟子口中的“三爺”,人稱“鷺立汀洲”邵蘭生,乃是青鋒照當主“文舞鈞天”邵咸尊的胞弟,家中排行第三,深受乃兄信任。
橫疏影一挑柳眉,暗忖:“青鋒照的消息好靈通!赤煉堂掌握酆江漕運,分舵遍及天下,號稱“京城以東第一大幫會”,勢力不容小覷,怎會……怎會是邵家先找了上門?”不敢怠慢,蓮步細碎一路漫出堂室,徑往偏廳趕去。
廳內,一名中年文士正負手欣賞壁上的掛軸,生得面如冠玉、五綹長須,頭戴逍遙巾,身穿青布袍,腰帶上垂著一方小小青玉,襯與他鳳目隆準、劍眉斜飛的清奇相貌,說不出的儒雅,正是青鋒照的第三號人物,“鷺立汀洲”邵蘭生。
邵蘭生隨身只帶一名侍僮,童子用扁擔挑了兩箱行李,地上擱著一架竹制畫籠,籠里橫七豎八的插著畫軸紙卷,其中混有一柄形制古樸的長劍,烏木圓柄香檀為鞘,看來幾與畫軸無異。
她與邵蘭生在鋒會上有過數面之緣,倒不曾私下來往,沒想到這位青鋒照的三當家忒無排場,直如一名攜仆云游的讀書人,竹籠里劍、畫并置,隨意錯落,行囊是卷好的鋪蓋衣箱等雜物,均以麻繩小心捆扎,外頭還吊著銅釜瓢勺等,仿佛隨時能在野地里尋處落腳,埋鍋造飯……
里外上下,哪還有個世家大戶的派頭?庶民遠游、客旅行商,也不過如此。
橫疏影才繞過長廊轉角,邵蘭生便聽見了她的腳步聲,回頭相候。兩人隔著紅檻行禮,文士彬彬、佳人盈盈,畫面煞是好看。“邵某疏懶慣了,家兄說我出門總不像辦事,根本是游山玩水。游手好閑之人,不比二總管日理萬機,貿然打擾,還請二總管多多包涵,切莫見怪才好。”
“三爺說得什么話來?”橫疏影抿嘴笑道:
“三爺閑情逸致,最是令人羨慕。每回與三爺見面都有新鮮物事可看、可聽,多所獲益。東海七大派的要人中,我最愛與三爺見面了,三爺可千萬別客氣。”
邵蘭生劍眉一動,拈須朗笑:“二總管這一說,我便放心多啦。”從竹籠里取出一卷畫軸,解開系帶,只見畫中一片白雪皚皚,幾株墨干老梅搖曳,枝上吐蕊盡開,更無一枚含苞。畫中梅花盡管疏落,枝干卻是瘦硬多姿,墨色響亮、遒而見骨,畫面遠方只有一小幢茅舍,頗得留白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