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色巍顫顫地扶案起身,一抹唇畔血漬,冷笑:“你不也吃過我師父的鞋底泥么?我怕你忘了滋味,再讓你回味回味。”想起師父,傷心之余,膽氣忽豪,仿佛普天之下無一事不可為,縱聲大笑:
“鹿老雜毛!就憑你這種貨色,一輩子只配吃我師徒的鞋底泥!我師父就算不在了,江湖人卻永遠記得,你鹿別駕在靈官殿前,當著睽睽眾目捱了琴魔一腳,被踹得五體投地鼻血長流,跪伏戰栗,便如今日一般!”
鹿別駕面色鐵青,咆哮道:“小畜生找死!”喀啦一聲接回左臂,十指成爪,飛也似的撲向沐云色!
沐云色夷然無懼,戟指并出,一式“鑿空指鹿”正面相迎;誰知才跨出一步,忽然全身真氣逆走,牙關一咬,抽搐著仰天倒栽,立時暈死過去。鹿別駕大喜:“小畜生今日難逃死劫!”指爪箕張,徑朝他腰腹、下陰插落!
驀地青衫一晃,橫里一條修長背影攔路,來人后發先至,竟搶先扣住沐云色的頭頂,柔勁微吐,拉得沐云色直起半身。
那人動作之快,直如流水行云,左挪右引、踢腿勾肩,啪啪幾聲,便將沐云色擺成盤腿趺坐的姿態,百忙中溫言囑咐:“全身放松,莫運功力!我來助你。”說話之間,一股綿和柔勁自他頭頂“百會穴”透入。
沐云色全身如浸溫水,來人渡入的內息與談劍笏渾厚的純陽剛勁截然不同,并不滯留在體內脈中,與運使“不堪聞劍”時所產生的純陰勁力相沖,而是自頭頂汩汩而入,轉眼又由全身毛孔散出,把對身體內氣的干預降到最低。此法雖極耗功力,卻足以將他走岔的內息逐一導引,緩慢同調,轉趨一致;沐云色身子一松,通體舒暢,漸漸了恢復神智。
鹿別駕看出來人正以玄門正宗的“真氣透脈”之法,借自身的周天搬運助他調勻氣息,施救者的耗損極巨,而且運使之際,周身毫無防備,形同裸身示人;而兩人氣脈相連,偏又是一方受創、兩方俱傷的局面,不禁惡膽橫生:“你們這一家子都愛做好人,這便叫做自尋死路!”去勢更不消停,呼的一聲,往那人背門抓落!
雙方僅只一步之遙,在場誰也來不及救。
談劍笏在倉促之間難以運使“熔兵手”,凌空虛劈一掌,氣急敗壞:“鹿真人!你是名門首腦,怎干這等偷襲下作?”鹿別駕揉身避過,一聲冷笑,大袖寬袍在半空中“唰!”一翻轉,須發獵獵、居高臨下,宛若搏兔蒼鷹:
“我與小畜生有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談大人休管!”
那人聞言長嘆:“鹿真人,你也害了魏師傅,正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沐云色一凜:“原來是邵三爺救了我!”
他睜開雙眼,赫見鹿別駕揮爪撲落,邵蘭生正盤膝坐在自己身前,按說無法轉身接敵,誰知邵蘭生隨手一揮,袍袖“噗喇喇”地像船帆鼓風,伸展成圓滾滾的一管,將角落的竹編畫籠拖了過來。鹿別駕身在半空避無可避,被畫籠撞落地面,落地時微一踉蹌,連忙伸手抓住畫籠,欲穩住身形。
那竹籠甚輕,當然支不住百來斤的身軀,邵蘭生嘆了口氣,修長潔白的右掌穿出袍袖,挽住了竹籠的另一側邊口。見沐云色睜眼瞧來,低聲道:“收攝精神,萬勿分心!情動即心魔,大悲大慟最是傷身,你離走火入魔僅只一線,我助你行功,但治本之道還在你自己。”沐云色會過意來,閉目調息,不敢再分心。
橫疏影雖不會武,也看出鹿別駕的狼狽,心中暗嘆:“邵三爺忒也天真。他欲周全鹿別駕的臉面,偏偏沒想過人家領不領情。”不知怎的,忽想起當日在不覺云上樓出手解救岳宸風,少年那英颯磊落、毫不猶豫的利落身影,心底一陣甜絲絲的,雙頰酡紅,恍若微醺。
場中鹿別駕的臉上,卻是青一陣紅一陣,指節捏得格格作響,幾乎將竹籠邊口抓碎,瞥見籠中的檀木劍柄,把心一橫:“今日拼著得罪青鋒照、流影城,也要斃了沐云色那小畜生,為清兒報仇!”鏗的一聲激越龍吟,檀木劍脫鞘而出,直取沐云色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