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通報,人已入廳,沿途連一絲打斗的聲響也無,雷奮開的輕功已臻化境,可說是“來無影、去無蹤”。這固然是炫技借以壓服眾人,但要闖入戒備森嚴的白日流影城內城,談劍笏、許緇衣等自問也能做到,若要來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印象中能做到這般倏忽來去的,也只有雨夜中朗吟現身靈官殿的“琴魔”魏無音了。
橫疏影畢竟是此間的主人,微定了定神,強笑道:“大太保威名震動東海,今日一見,果然身手不凡,令人敬佩。”
雷奮開低頭冷笑,翻過幾上一只瓷杯,連斟了三杯,“骨碌、骨碌”飲盡,隨手拉過一張圓凳坐在大堂中心,翹起二郎腿,支頤斜睨著橫疏影。
“橫疏影,本座知道你是聰明人,咱們就別浪費時間啦。”他豎起三根枯瘦的手指。眾人這才發現:他一雙肉掌色澤焦黃,指節粗大、瘦骨嶙峋,仿佛是銅澆鐵鑄一般。
“三個月以前,我接到平望都的線報,說鎮東將軍府上了道奏折,要將“三府競鋒”改成擂臺較技,讓咱們都去挑戰那殺千刀的“八荒刀銘”岳宸風。鎮東將軍此舉必有圖謀,今年非同往昔,雖不知敗者如何,但顯然是輸不得的。”
橫疏影心想:“赤煉堂的消息更快,還早了青鋒照的邵三爺足有一月。本城在這點上吃的虧,說不定遠遠超過我的估計。”
雷奮開頓了一頓,續道:“論打鐵鑄劍,赤煉堂原比不過青鋒照,這幾年下來,恐怕連流影城也勝過了本幫。連傻子也知道,赤煉堂是毫無勝機。”他這幾句說得平平淡淡,絲毫不以為忤,竟是十分直率坦然。
橫疏影不禁有些佩服:“能直承自己的不足,此人是個角色。”邵蘭生卻不甚買賬,蹙眉道:“勝負又有什么干系了?三府競鋒,原本便是為了切磋技藝。只有劫掠成性的盜匪,才會想著不勞而獲。”
雷奮開嘿嘿一笑,支頤乜眼:“邵老三!你說這話,不怕閃了舌頭?近十年來,青鋒照年年奪魁,占盡便宜,有什么資格說“原本便是為了切磋技藝”?”邵蘭生哼的一聲,拂袖道:“我家精研技藝,勝過了你家,難不成還要佯輸詐敗,才算是公平么?”
雷奮開冷笑。
“你青鋒照上下,能打出好鐵的,也只有一個邵咸尊而已。你邵老三拿拿畫筆可以,邵老二整一只附庸風雅的銅臭鐵算盤,自邵咸尊封爐之后,你家還出過一柄好刀好劍沒有?”
邵蘭生頓時語塞。
雷奮開冷笑不已,哼聲道:“若無邵咸尊最后那九把封爐之作,過去六年青鋒照也未必能贏。你們至多再撐三年,等九把劍都現過了眼,邵咸尊若不肯重作馮婦,你青鋒照便無人能再打出好刀劍來,這就叫坐吃山空,后人不肖。
“邵咸尊沒有兒子,手足徒弟又不成氣候,眼看青鋒照的香火將斷,換了是我,也會意冷心灰,鎮日跑去行善積德,冬舍棉衣、夏舍暑湯,好過同你們這些個敗家子弟大眼瞪小眼,早晚吐血身亡。”
饒是邵蘭生修養極佳,也不禁變了臉色,本想拍桌喝罵,手掌才一提起,忽覺雷奮開雖然說得刻薄,倒也非無的放矢;想了一想,容色漸趨和緩,搖頭嘆道:
“非是我等不盡心鉆研技藝,實是家兄的技藝太過完美,一樣的材料,在他手里硬是造化不凡,遠超過我等想象;正因如此,我和二哥許久以前便已放棄冶鐵,不是吃不了苦,而是明白我們的才能遠不及家兄。
“雷奮開,你方才提到的“鈞天九劍”,實已窮盡了我青鋒照一脈對“劍質”與“劍形”的所有探求,在這八柄劍里,百年來青鋒照的一切努力俱都包含其中,日后就算再鑄新劍,也不會有更完美精微的闡發了,便是家兄親來也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