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在黑夜中狂奔。
他絕不能落入岳宸風之手,否則將置流影城于險地;又不能逃逸無蹤,讓岳宸風絕了貪念,掉頭去追老胡和阿傻。現而今,漆黑的夜幕是耿照唯一的掩護,他發狂似的向前奔跑、毫不擇路,一邊跑一邊弄斷樹叢矮枝,甚至直接沖進低矮刺人的灌木叢里,沿路留下明顯的痕跡,將岳宸風引向荒僻野地。
等耿照意識到時,才發現自己正跑向一團火光。
(不好!)
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是人就可能被自己連累。
黑夜之中,跳躍的焰光了映出門楣高檻的虛影,依稀可見建筑之外傾圮的山門華表,似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宮觀廟宇。耿照既發現此處,岳宸風必也不會錯過;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警告篝火的主人,要在岳宸風趕到之前盡快離開。
一入山門,一股鮮濃肉香撲鼻而來。篝火之前,一抹修長窈窕的雪白衣影正轉動著火上的串枝泥包,纖纖玉指嫩如茭尖,被焰火映得剔透晶瑩,微帶透明。
(是……是一名女子!)
他縱身躍入,本欲發話,忽地一怔,竟爾忘言。
破廟中的女郎身若斜柳,旅裝的雙層纏腰裹得嚴實,卻絲毫不覺雪綾斜紋綢的質地厚重,可見腰身之細。她戴著一頂覆紗帷笠,長長的雪色紗帷垂至腰背,遮去頭頸面孔,紗中隱約透出一抹白皙肌色,說是瑞雪,其實更似羊脂白玉,絲毫不遜于紡雪輕紗。
他平生所識女子,染紅霞的相貌、胴體都是極美的,然而英姿勃發,猶在美貌之上;時霽兒嬌俏可喜、黃纓精靈古怪,堪稱春蘭秋菊,各擅勝場。然而真要說是“絕色”,唯橫疏影一人。
橫疏影姿容絕世,傾城傾國,成熟的嬌軀膩潤豐盈,床笫間曲意承歡,更是世上罕有的尤物。白衣女郎不露容顏,便這么簡簡單單往火旁一坐,風姿卻足令人動魄驚心;而靜中有動、修長健美之處,又與橫疏影不同,俱都有懾人心魂的大能。
耿照呆呆望著,不覺想起了流影城中的心愛姊姊,心底一揪,益感歉疚:“黑夜荒野,我卻要把一名柔弱女子趕出廟門火畔,讓她挨餓受凍。”狠下心腸,拱手朗聲道:
“得罪!請姑娘立刻收拾行囊離開,如若不從,恐有性命之憂!”
女郎紗笠微動,“噗哧”一聲,似是抿嘴而笑,玉一般的纖纖素手拾起一根三尺來長的枯枝,卻非是用以自衛,反倒隨意撥動火堆,意態閑適,肢體動作竟是說不出的端麗好看。
“以一名攔路匪而言,你也算禮數周全啦。”
銀鈴似的嗓音溫柔動聽,帶有一抹大家閨秀的書卷氣,仿佛正與自家幼弟閑聊,友善而不輕佻。“宮觀無靈,多庇客途行旅,非是誰人獨有。如若不棄,也請坐下來烤烤火罷。”一指火上泥包,慢條斯理道:“這半只野兔,我一人原也吃不完,愿與君子分食。”
耿照暗暗納罕:“好個沉著女子!”但岳宸風轉眼即至,唯恐女郎受害,急道:“姑娘!有一名武功高強的惡徒正追趕我,我一時大意,竟循火光而來,為免遭受牽連,請姑娘即刻離開!冒昧之處尚祈見諒。”
女郎輕輕打火,低頭略一思索,笑道:“我明白啦。你怕我泄漏你的行藏,是也不是?你放心罷,道中相逢,便是有緣,我不會出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