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動,黑暗中忽然又現出一只鶴頸般的細長皓腕,一根尖細纖美的如玉食指飄到了明棧雪姣好的唇畔,咬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微抿,示意他閉口噤聲,又指了指他身下壓的那片照壁板。
(原來她……一直跟著我。)
耿照會過意來,心中五味雜陳,卻已不及細想,連忙輕手輕腳將卸下的照壁板又裝回原位。
從闌額縫間望出去,恒如正風風火火自腳下走過,行進間不住左顧右盼,口中低聲咒罵,步子“登、登、登”重重踏在廊間的木地板上,發散著急躁又茫然不解的煙硝火氣。
屋內顯義面色一沉,探頭怒道:“拖拖拉拉的,快抬進來!”
“是……是!”恒如一咬牙,只得與一德挑起那只沉重的大紅木箱,搖搖晃晃地抬進了上之天間。顯義冷哼一聲,將閑雜人等趕了出去,打開兩只紅箱,里頭竟裝滿了黃澄澄的金鋌!
“大人,便是黃金之中也有佛性。這一箱是小僧孝敬大人,另一箱卻要拿來與佛子論一論法。”
梁上不見遲鳳鈞的表情,仍聽得他一聲長笑,曼聲悠然。
“大和尚,琉璃佛子乃效國寺首屈一指的學問僧,曾登壇說法,壓服來自天下四道的三千僧人,連南陵緣覺乘的僧團高僧都推崇他是“法王轉世”,乃于佛滅度千年之后首度降生于東勝洲,欲重新統合三乘、結束教門分裂的圣人。你……竟要用一箱金子收買他?”
顯義面上毫無愧色,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受了諷刺,反倒像抓住了他的語病,濃眉橫挑、劍髭戟張,嘴角還沾著幾點唾沫星子,卻忙不迭地裂開血盆大口,翻攪著腐敗內臟似的肥厚肉舌,嘿然笑道:
“大人這話,一點也不懂佛。凡人供養比丘須用三凈肉--不見殺、不聞殺、不疑為己故殺。我這箱金子連條豬狗都沒死,比三凈還干凈,正好讓比丘供養比丘。”
明棧雪抿嘴一笑,硬生生忍住一聲噗哧,黑暗中直如香花綻放、玉露逢春,說不出的秀美脫俗;目光中除了輕鄙,竟也隱有一絲佩服。
耿照心想:“這人固然臉皮奇厚,口才的確不俗,狡辯中也有急智。”
遲鳳鈞似是懶與爭辯,擺了擺手,笑道:“大和尚有所不知,東海以外的各寺僧團,連三凈肉也不能吃。罷了,你托我做這凈人,欲求佛子何事?”
顯義咂了咂嘴,嘿嘿兩聲,隨手摸著大光頭。
“小僧不說,大人也是水晶肚腸,清楚得很。敝寺法琛長老來日無多,如蒙佛子惠允,上書舉薦小僧接掌住持,他日佛子接掌效國寺、甚至坐上國師大位,在東海也有小僧于門前座下,長效犬馬。”
東海各大寺院的住持,乃由朝廷委派,便似各地官署一般。
顯義雖握寺中大權,一旦法琛長老圓寂,朝廷或可指派其他“顯”字輩的弟子接任住持,甚至征召他寺名僧前來亦不無可能。顯義汲汲營營,正是為了保住自家的地盤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