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你找我來,總不會是為了敘舊罷?”遲鳳鈞放落茶盅,從容一笑:
“說罷,你想要什么?若論金銀珠寶,別說我那寒磣的東海臬臺司衙門,只怕連“東之天”里坐著的那票大老板,手頭的現銀都不及蓮覺寺闊綽;若想當官,你該找鎮東將軍府的門路,而非我這有名無實的經略使。我實在想不出,我能幫你什么?”
顯義哈哈大笑。
“同遲大人說話,真是爽快得很,一點兒也不費勁。”
一離了人群,他的表情忽然生動起來,眥目挑眉,齜牙咧嘴,每一句都說得很用力,說話間白牙閃閃、口沫橫飛,襯與那張筋肉糾結的虬勁面孔,便似淌著口涎的饑餓土狼突然開口說起了人話,表情偏又極其豐富,說不出的怪異。
“這回圣上下旨,著平望都的效國寺派遣琉璃佛子前來,于本寺舉行三乘辯經論法大會,廣邀天下高僧,一統佛門三乘,并拔擢東海修為高深的佛法學問僧入京。”顯義嘿嘿笑道:
“小僧不才,想請大人代為引薦,與法使欽差琉璃佛子大人私下論一論佛法。”
“辯經”是僧人為了理解經義,采取相互詰問辯論的方式來引證佛法,是央土佛門常見的活動。顯義若想在法使欽差的面前一顯能為,臨會辯經也就是了,又何須私下請托引見?明顯便是想走后門。
遲鳳鈞鳳眼一瞇,撫須呵笑。
“怎么,大和尚也懂佛法么?”
顯義卻一點也不生氣,跟著瞇眼捻髭,嘿嘿笑道:“大人此言差矣!眾生皆有佛性,小僧有、大人有,連路旁的狗子也有,哪個不懂佛法?”起身推開房門,大喊:“都抬進來!”
(不好!)
恒如一回頭喚人,便會發覺耿照不見;若在這短短的片刻間不能翻上屋頂,耿照的形跡便即敗露,想逃也來不及了--他奮力擺蕩身體,希望一舉將自己甩上檐頂,無奈支撐檐角的斗拱太過厚重繁復,飛出的角度懸殊,根本無法由下翻上。
千鈞一發之際,身下的照壁板忽被推開,一只黑袖倏然卷出,纏住耿照的腰際,“颼!”一聲將他整個人扯了進去!耿照眼前一黑,重重落在厚有數寸、軟如棉花的積塵上。
那塵土怕積了有千年之久,他身子一落下,只發出既輕又細的“嗤嗤”聲響,連灰粉也沒怎么揚起,塵土黏結壓實如云母一般,便似跌在了一條厚棉被上。
兔起鶻落間,恒如的身影已晃過屋角,依稀聽得他壓低聲音怒問:“……人呢?怎不見了?你們誰……”一德的嚅囁回答不易聽清,似提到解手之類。
耿照驚魂甫定,又覺好笑,苦苦忍著噗哧一聲的沖動,揮去浮塵四下張望,才發現置身于一條橫梁之上。那梁橫過整幢“上之天間”,是將整株楠木刨成方柱,面寬三尺有余,跨坐著都嫌襠開難受,盤腿而坐綽綽有余,還不必多費力保持平衡。
他身后坐著一人,身穿漆黑的比丘尼緇衣,略嫌短促的裙下伸出兩條渾圓結實、白皙無瑕的修長玉腿,襯著幽暗的梁間背景,便如一雙曲線絕美的裸腿浮在半空中,其上又虛懸一張笑吟吟的如玉嬌靨,連攏成一束、披在胸前的烏黑濃發也消失不見,竟是明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