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躲在樹叢里,見那人一溜煙地繞到了精舍之后,傳出一聲極其細微的喀搭聲響,似是推開窗格一類。正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卻見恒如率著幾名弟子,匆匆奔至精舍前,隔著門牖躬身:“啟稟師父,弟子是恒如。”雖放開了嗓子,神態卻十分恭謹。
耿照心中一凜:“這是顯義的住處!”見恒如連喚了幾聲,屋內卻悄無動靜,手心里不禁捏了把汗:“他現在沖了進去,便與“飛賊”面對面啦!奇怪……難道顯義并不在屋里,還是已為那人所害?”
正轉著心思,忽聽屋里傳來一把低沉的粗啞嗓音:“這么晚了,有什么事?”聽來的確是顯義的聲音,只是有些模糊黏滯、中氣不足,仿佛是剛剛睡醒。恒如越喊越覺不對,本已想推門進去,此時趕緊將手掌縮了回來,垂首道:“弟……弟子打擾,請師父恕罪。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又傳出顯義的聲音:“你有什么稟報?”口氣里似有一絲不耐。恒如心知來得不巧,小心道:“弟子已加派人手四處巡邏,務必擒住那飛賊,請師父安心歇息。弟……弟子告退。”顯義“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恒如自討沒趣,領著弟子們匆匆離開,炬焰下只見他面色青白,似是懊惱不已;眾人前腳才剛踏出院門,屋后又是“喀搭”一響,一抹鬼影似的黑衣人形從精舍的另一頭滑了開去,一溜煙竄入樹叢里。
耿照見四下無人,趕緊貼著墻角追過去,心中思量:“此人若非善于模仿顯義的聲音語調,便是顯義本人!”
黑衣人搜查轉經堂的順序,恰是日間顯義分幾撥招待訪客的安排。招待浦商自然是公開的行程,但賄賂遲鳳鈞、密會雷門鶴等卻是私下所為,負責抬來金子的恒如等或許知道“上之天間”里的事,卻不知后來顯義與雷門鶴在“南之天間”密會;同樣的道理,負責安排酒菜的人,也許在“東之天間”與“南之天間”都送了菜肴,卻不會知道在“上之天間”里的事。
況且,以顯義與雷門鶴之間的關系,說不定“南之天間”里的飲食是他自己另行張羅的,以免被人發現他與雷門鶴會后有會。這也正說明了為何屋里的酒菜無人前來收拾--因為除了顯義,根本無人知曉此事。
他只消在翌日,派個不相干的弟子去收拾碗盤即可。誰也不知他是前一天在此,密晤了一位不該出現在這里的神秘賓客。
--這個黑衣人,極有可能便是顯義本人!
這樣一來,就全說得通了。他故意觸碰警鐘,把弟子們引出法性院,回頭去搜查轉經堂,看看白日里來過的那些人,是否曾經留下過什么……耿照反復推敲,又覺此說未免一廂情愿,黑衣人在轉經堂待不到一刻鐘,以顯義的身分,想獨自在轉經堂之內待個一時三刻,犯不著掀起這樣的騷動。
耿照突然停下腳步。
風里,已經沒有衣服摩擦或踏碎枯葉的聲響,黑衣人的形跡就這么不見了。
耿照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座古老的書院之前,同樣是石砌高臺,同樣是原木所造,這幢閣子卻與轉經堂不同,歲月施加在它身上的痕跡,已超過千年不朽的金絲楠所能承受,無可自制地現出了龍鐘老態。
連院前的青石磚也遠較他處古老,接縫中填滿了松葉塵沙,仿佛是一道道魚尾皺紋。閣子的大門緊閉,門楣上懸著一塊“三千娑婆”的舊額匾,書院四周的松樹植得特別緊密,環著最外圍的青石磚種了好幾重,樹影交錯地掩去了書院樓閣的輪廓。
若非耿照摒除視線,只憑耳力追蹤,很可能會以為是一片接山松林,根本走不到這里。
--這樣,就說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