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此刀大有來頭,乃當年“十五飛虎”盤據赤尖山作惡時,由一名率兵攻打山寨的南陵王公手里所得。“黑虎”鮮于霸海甚愛此刀,便是化名顯義剃度出家,仍將這柄神術帶來了蓮覺寺。
將大頭鬼的尸身在樹叢隱密處藏好,又回到阿羅漢殿。這次有鋒銳厚重的神術刀在手,輕易便將鎖煉砍斷。他系刀于背,解衣環住手腳發軟的少女,將她橫抱起來,低聲道:“我先帶你離開這里,再想法子除去銬鐐。”不待她答應,飛也似的掠出了大殿,徑往山下的阿凈院行去,不多時便回到曾與明棧雪住過的那座廊舍,進的也還是同一個房間。
上座院里早已天翻地覆,法性院眾弟子被剝去面皮,覺成阿羅漢殿成了生割活剖的屠宰場,山下倒是一片平和,看似與前幾日一般無二。耿照小心閉起門窗,點燃燈芯,從柜中取出一套簇新尼衣遞給少女,忽覺斗室之內,兀自留有明棧雪的痕跡,心中隱隱刺痛:“不知明姑娘她……現下是否平安?”
那少女放下吊簾,瑟縮在床榻里更衣。她身上本沒什么衣物,蘭衣下便只一具裸裎的溫熱嬌軀,那尼衣也不過就是里外兩件的單衣緇袍,穿來不甚費事;便聽帳里窸窸窣窣一陣,片刻探出一只鵝頸似的白皙玉手,將解下的蘭衣還了給他。
衣柜里還有一只小布包,貯有金創藥、跌打酒等物事。耿照接過外衫穿上,順便將布包遞了進去,又到外頭打了滿盆清水,從香積廚弄來些許肉脯干果,還有一小壺酒,心中不由感嘆:“原來照料一個人的吃食傷藥、日常用度,竟是這般不易!”
帶著食物回到房里,少女已梳洗完畢,換上尼衣,將烏亮的長發在左胸前攏成一束,赤著一雙玉顆似的晶瑩裸足,倚著鏤花床扇,低頭坐在床邊。她容貌娟秀,以清水布巾洗去血漬風塵后,看似十三、四歲的年紀,周身曲線雖被寬大的緇衣所掩,雪白纖細的半截裸頸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誘人風情。
耿照將食物放在幾上,遠遠地坐到了圓桌畔,解下新得的神術刀置于桌頂,翻起倒扣在盤中的一只粗瓦杯,隨手替自己斟了杯茶;杯緣就口的一瞬間,才發現手掌微微顫抖,阿羅漢殿中的情景飛快在腦海重現一遍,胸口悶郁難解,似將嘔吐。
(我……殺了人。)
雖說集惡道中人死不足惜,但這卻是耿照平生頭一回殺人,還一次殺了五個。折斷頸骨、撞碎胸肋的觸感猶在,連“喀喇!”的脆響似乎仍回蕩在耳邊,還有甫出喉頭的溫黏鮮血……
若非擔心嚇著少女,耿照很想趴在桌下大嘔特嘔,直到吐盡滿腔的酸惡為止。但他現在只能一動也不動地端坐著,面孔白得怕人。少女鼓起勇氣抬頭,本想沖著恩人一笑,誰知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僵白硬冷的死面,不由得往床里縮了縮,顫聲道:
“恩……恩人!您……您身子不適么?還是中了那紅煙的毒?”連喚幾聲,耿照才回過神,搖頭道:“我沒事。只是今日殺了人,心里有些難受。”
“那……那些惡徒!我、我恨不得……”似是想起刑求之苦,少女濃睫密顫,捏著衣襟的小手繃得青白,忍不住咬牙切齒;忽又想起了什么,微感錯愕:“恩公,您是頭一回殺人么?”
耿照不覺苦笑,伸手摸了摸頭,才記起自己仍扮作僧人,更覺荒謬:“姑娘,比丘殺人,是犯了波羅夷(指戒律中的極重罪),死后要墮入阿鼻地獄的。怎么你覺得我應該很常殺人么?”
少女聽得微怔,忽然噗哧一笑,見他神色肅穆,才又慌忙掩口,紅著臉低頭嚅囁道:“我……我見恩公武功高得很,想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人,口沒遮攔,請恩公不要見怪。”咬唇輕顫的模樣楚楚可憐,令人不忍苛責。
耿照擺了擺手,搖頭道:“不妨的。”
少女才又展顏一笑,細聲道:“我……我叫郁小娥,敢問恩公大名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