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緇衣早已吩咐在甲板指揮室中擺下素齋,領著耿照一路前往,頭上的兩層艙房里,沒有一扇窗是闔緊的,也不知有多少只秀麗妙目沿路爭睹,嘰嘰喳喳仿佛一群麻雀。
耿照心中老大不自在:“發出這么大的聲音,不如直接探頭算了。女孩子真是奇怪。”殊不知斷腸湖一戰,他奮力營救采藍黃纓,早已成為許多水月少女心目中的英雄。親眼目睹的自是說得無比英勇,天上有地下無;上回沒能遇見的,這回則把握機會,要一見這位耿大人的豪勇風采。
“……我覺得沐四公子生得俊多了。”
“你懂什么?”另一人反唇相譏:
“沐四公子臉蛋白慘慘的怪怕人,還是耿大人精神。”
“而且……我覺得耿大人的體格比較好,挺結實的。”
“你見過?”
“見過!”少女可得意了,羞得咯咯直笑:
“在底下的流船里,光溜溜像鐵桿似的……”
耿照簡直快瘋了。
他頭一次如此怨恨先天胎息的靈敏感應,恨不得在甲板挖個洞鉆進去,或直接跳入江里更省事。這一段狹窄的艙道仿佛永遠都走不完--所幸這只是錯覺。染紅霞與符赤錦在指揮室里并肩而坐,桌上的菜肴卻用得不多。
耿照與許緇衣的加入,并未使席上的氣氛更活絡,染紅霞不發一語,持續回避著他的目光。許緇衣與符赤錦倒是有來有往,一個插針見縫,一個不著痕跡,兩名聰明女子高來高去,耿照卻突然疲憊起來,一徑低頭扒飯。
許緇衣長年茹素,隨身的婆子擅做齋菜,微苦的炒鞭筍、點了麻油的生切萵苣,冰盆藕絲、鮮菱耳蕈湯等,均是時鮮美味,但耿照吃慣油葷,下箸只覺沉重。如果還要再過幾天像這樣的日子,他寧與寶寶錦兒想法子潛回城里,冒險在驛館附近等待蕭諫紙出現。
仿佛聽見他的心語,許緇衣放下牙箸,取巾帕輕按嘴角,洗凈雙手之后,殷勤笑問:“典衛大人吃飽了么?我長年吃齋,沒什么好招待,大人莫怪。”
耿照搖手道:“代掌門言重了,這菜肴好得很。”
許緇衣笑道:“既然吃飽了,我想領典衛大人去見一個人。符姑娘折騰了一日,不妨先回房歇息,養足精神,明兒一睜開眼睛,包管還符姑娘一個完整無缺的典衛大人。”
符赤錦強笑:“許姑娘莫取笑我啦。小女子告退。”起身行禮,染紅霞也跟著離席。于情于理,符赤錦本不欲與他分開,但許緇衣越是出言擠兌,越代表其中不無試探。她決斷明快,眼看沒有抗拒的理由,索性返回艙房,毫不拖泥帶水。
耿照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悶悶地隨著許緇衣出了指揮室,來到船尾。
許緇衣命水手放下一條小筏,與耿照縋著繩索登船,自己卻拿起了長篙,回頭笑道:“我親自為典衛大人撐船,這可是十年來的頭一遭。”夜風吹動她的長發,飄揚的裙袂黑紗裹出一抹嬌潤曲線,裙下雪履尖尖,宛若謫仙。
其時映月艦業已下錨,越城浦的浦灣綿延極長,越靠近城區水位越淺,像映月這樣的龐然大物駛不進人工運河,只能泊于外浦。遠處的城影之上一片浮靄,越浦正是未央之夜,燈影歌聲不絕,光暈依稀勾勒出箭垛女墻的輪廓,以及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舟帆。
許緇衣挽起衣袖,露出兩條酥白藕臂,長篙一點,小舟便飄離巨艦的船尾。
耿照坐在船頭不敢亂動,飽含水氣的夜風迎面而來,沁人脾肺,胸臆里的郁氣一掃而空,回頭道:“代掌門,不若讓我來撐罷?”許緇衣笑道:“你看看這江上,有沒有男子撐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