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多時,山下卷塵飆至,一條雄健衣影滾落馬鞍,金冠耀眼、赭袍颯動,正是領軍的“奔雷紫電”適君喻。這位“風雷別業”的主人約莫二十許,至多不超過廿五歲,濃眉大眼,肌若古銅,額間一點殷紅的朱砂痣,眉頭一動,眉心便深刻如鐫;身長膀闊,猿臂通肩,英偉之余更顯矯健。
他靴一沾地,身若離弦,倏地掠過高檻,上衣的云肩兩隅飛銳,形如鷹翼,襯與內袍的雙肩團紋織錦,像極了鎧甲披膊,兼有大將剽悍與書生斯文,寬大的袍袖獵獵舞風,勝似振翅鷹飛,煞是好看。
適君喻一掠而至,單膝落在慕容柔身前,俯首道:“迎駕來遲,驚動大人,君喻罪該萬死!”慕容柔手掌輕揮,淡淡說道:“風雷別業距此逾百里,你算來得快啦,起來罷。你師傅怎樣?”
“尚未拜見,不得而知。使者絕口不提,只說速來接應將軍。”
耿照心中一動,回想前度李遠之所言,暗忖:“難道……岳宸風受了傷?那廝武功忒強,誰能傷他?”沉吟未止,不覺望向符赤錦。她正攙沈素云緩步行來,目光與他一碰,旋即低垂粉頸,桃花般的眼角往旁邊勾去,正對著適君喻處。
耿照與她默契極佳,立時會意,正要移開視線,適君喻雙目電掃,見得沈素云身畔的雪膚麗人,不禁皺眉。只是囿于將軍在場,未敢絲毫有僭,異色一現而隱,幾乎難以察覺。
“君喻,這位是流影城獨孤天威麾下典衛,耿照耿大人。你來見見。”
慕容柔顧盼從容,與受邪派圍困時渾無二致,信口道:“虧得有他,今夜得保不失,否則便是撐到你來,后果亦不堪設想。”鳳目微睨,透出一股寒意。方兆熊面如白紙,癱坐著撫胸低頭,不敢吭聲,不知是內傷沉重,抑或心中有愧。
適君喻乃五絕莊“小五絕”之首,與李遠之、漆雕利仁等同在岳宸風座下,豈不知“流影城耿典衛”六字代表的意義?面上卻平平淡淡波瀾不興,抱拳拱手:“在下墉州適君喻,多謝典衛大人仗義援手。”不卑不亢,頗有大將氣度。
(墉州?墉州在央土道北方,怕沒有千里之遙,豈能從墉州來?)
耿照想起上官夫人的話,登時省悟:“適家是前朝的顯貴將門,世代封侯,墉州應是其郡望。”他猜測無誤,由慕容柔授意籌建的基地“風雷別業”位于東北方的易州,距此約百里,適君喻率騎隊兼程趕路,傍晚才抵達越城浦;人未下馬,便得岳宸風諭令,立刻掉頭來搜尋將軍車駕。
符赤錦攙著沈素云裊裊而至,將軍夫人似受了極大驚嚇,粉面煞白,偎在符赤錦腴軟的胸懷間,勉強支持。慕容柔斜乜了她一眼,忽道:“多謝你照拂我的夫人。你是……”
沈素云低道:“她是耿大人的妻子。她倆感情好得很。”慕容柔本有些話要問,一聽她如是說,面色微沉,索性閉口。適君喻在易州掌理風雷別業,等閑并不輕來,符赤錦他卻是見過的,知道她的底細,聞言一挑濃眉,望了李遠之一眼。
李遠之與他交換眼色,兩人雖未交談,短短一瞥卻已說過了許多事。
漆雕利仁的傷勢很重,鬼先生本擬一刀挑了他的手筋,但漆雕擁有野獸般的靈敏反應,那一刀雖快逾耳目,他仍在刀鋒著體的瞬間側轉手腕,避去筋脈被廢的危險,被砍中腕間動脈,大量出血。
他受傷后仍沖殺不止,悍猛絕倫,血染半身衣袍,深濃如泥墨,待得敵退才脫力仰倒,倚在李遠之臂間荷荷喘氣,唇面白如爍雪,更襯得眼袋烏青浮腫,眉發焦黃。
“老……老大……”他瞳光渙散,嘴唇扭曲,兀自咯咯笑道:“這……這回我有聽他吩咐……殺的……都是能殺的人。你……你問……問問他……”皮靴在地面上無力踢動幾下,反手揪住李遠之的衣襟。
“知道了,你閉嘴。”
適君喻點了他周身大穴,取出一只玉瓶傾藥入口,唾在他右腕傷處,撕下衣擺緊緊扎起,纏了一匝又一匝,抬頭吩咐:“一會兒騎快馬帶他入城,壓緊傷口不許放,知道么?”李遠之沉默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