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嗅得一絲清涼藥香,暗忖:“他身懷“蛇藍封凍霜”,必知岳宸風與五帝窟等枝節。此人貌似磊落,畢竟是岳宸風的同黨,且不論他前朝名門出身,何以自甘下流,去附那岳賊的尾巴,既知其勾當,決計不是什么善類。”暗自留上了心。
思慮之間,門外馬鳴蕭蕭,十幾條大漢跨馬而至,劈啪作響的炬焰照亮階臺。適君喻振衣起身,揚聲問道:“傷亡如何?”眾騎士未敢下馬,散作半圓遮護門前,人人均弓刀在手、背向廳門,不顧行禮問候,乃是一支訓練有素的勁旅。
一人應道:“無人傷亡!可要繼續追擊?”
適君喻道:“不必!分做四隊,兩隊戒備,一隊斥侯,一隊伐些樹木來做擔架,攜出此間傷員。”一聲令下,騎士們各自行動。慕容柔靜靜看他發號施令,完畢后才問:“你帶了多少人來?”
“回將軍的話,兩名旗令、三十名馬弓手,共卅二人。”適君喻恭敬回答。
耿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羅香、集惡道加起來將近四百人,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便是扣掉傷亡,也遠超過三百之譜;適君喻如何能以低于敵方十分之一的人馬突擊,令其倉皇撤退?方才那陣凌厲箭雨,至少也需百名弓手才能辦到……
適君喻似是讀出了他心中所想,轉頭一笑。
“耿大人有所不知,我風雷別業之下均是射手,此番南來,隨身的弟兄無不擅發連珠箭,在馬上能挽百二十斤的強弓,有個名目叫“穿云直”。適才卅位弟兄每人三箭連珠,九十支箭作一波,用以欺敵,幸而邪派草莽不曉軍事,這才僥幸得手。”
馬背上止有鞍鐙可供借力,尚能挽得一百二十斤的鐵胎弓,下馬踏地,弓力必然更為強勁。本朝軍制,能挽弓百二十斤以上者,稱為“虎力”,是難得的射手;他隨身三十名穿云直衛士,竟個個都是虎力勁弓,無怪乎幾輪便射得外道抱頭鼠竄,以為黑夜里掩來大批官軍。
慕容柔點了點頭,罕有地露出一絲笑容,贊許道:“你練兵練得不錯,確有乃祖之風。”適君喻抱拳躬身:“能有將軍的百十分之一,君喻便心滿意足啦。”口中謙遜,神色卻十分歡喜。
大敵既去,穿云直衛士砍來粗枝捆作擔架,將傷員固定在架上,運下小丘,亦帶走了幾具黑衣刺客的尸體。原本棄于戰圈外圍的兩輛篷車亦未損壞,連沈素云的貼身小婢瑟香與那婆子姚嬤也逃過一劫,耿照讓出車輛給慕容柔夫婦乘坐,另一輛車載運婢女與傷員,他自己則與寶寶錦兒同騎一匹馬。慕容柔一行的目的地是越浦驛館,想起岳宸風正在那廂等待,耿照當然不會傻得自投羅網,便向慕容柔辭行;誰知將軍大人只冷冷一瞥,淡然道:
“獨孤天威未至,你且與我一道。他有什么話,盡管找我便是,不干你事。”眼角稍掠過身旁的妻子,不再言語。
沈素云面露喜色,拉著符赤錦的手道:“耿夫人,我還沒謝過二位的恩情呢!請兩位一同進城,至少讓我做個東道,與賢伉儷敬一杯,好不?”明明是少婦裝扮,神態卻是不折不扣的天真少女,軟語企求的模樣當真我見猶憐,令人難以拒絕。
符赤錦輕撫她的手背,笑道:“將軍夫人盛意拳拳,小妹便卻之不恭啦。”耿照先扶她上了鞍,才跟著一蹬而上,穩穩坐在她身后,雙手持韁,將雪酥酥的溫軟玉人擁在臂間。
大隊開拔,一路向城頭而去。
耿照策馬緩行,他這一騎載了兩人,走得慢些也不奇怪,漸漸落在隊伍后頭。押隊的那名穿云直衛正是破屋前應答之人,似是適君喻的親信,名叫程萬里,約莫三十五六的年紀,生得豹頭燕髭、矮壯結實,兩側太陽穴高高鼓起,下馬上鞍身手矯健,絕非尋常軍戶。
他拍馬上前,與耿照并駕,低頭抱拳:“耿大人!我這匹“浪雪黃驃”是西北望朞之地的名種,腳力甚健。夫人若嫌顛簸,不妨將馬換與小人,也能走得舒坦些。”西山道北的望州、朞州為著名的產馬之地,名震天下的韓閥勁旅“飛虎騎”,其賴以沖鋒陷陣的良馬即取自二州。
程萬里的坐騎遠較常馬高壯,膘肥腿長、毛色滑亮,一看便知是名種。對戎武之人來說,好的馬匹可能比一口神兵更加名貴,戰陣之上,神兵固可殺敵無算、克建殊功,良馬卻是立身保命的依憑,不能輕易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