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赤錦沒料到他一個木人似的老實頭,竟也這般疾言,一時愕然。半晌,才拾起外衣胡亂披著,赤著腳兒下了床榻,低道:“我去洗澡。”顧不得身子半裸,快步出了廂房,直到門欞“叩”的一聲反彈回來,終于劃破屋里那怕人的靜。
耿照坐在床沿,雙手抱頭,目光投在虛空處。
(我……是不是說得太過份了?)
但他的直覺不會有錯。從五絕莊那日之后,他便強烈感覺寶寶錦兒死意堅決,這是她之所以能忍辱負重、一路支持至今的動力。她早就不想活了,只是在手刃岳賊之前不能輕易死去;為此,她什么都愿意忍受,以身侍賊、受人垢罵……這一切都沒有什么,寶寶錦兒早死了,死人有甚好在意的?
--她像一縷游魂清煙殘留在世上,所見、所覺都是虛無飄渺,才得這般輕描淡寫。
耿照心緒紊亂,無法以碧火神功代替耳目,將五感知覺拓至極大,但他原本視覺聽覺便極靈敏,浴房不過兩墻之隔,他靜靜聽著其中打水、燒柴,或許還有刷地解衣的聲響,忽覺失落,不是為了寶寶錦兒,而是為了他自己。
他應該向她承認,如今是他突然不愿失去,而非是她不能求死。
耿照穿好褲頭系上腰帶,裸著胸膛赤著腳,穿過廊廡來到浴房前。密密裹著布簾的門板一揭開,一股溫熱水氣便即沖出,在入夜微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久久不散。
符赤錦并未點燈。
灶底的柴火燒得正旺,頂上的大鑊里沸水蒸騰,竄得整間浴房里霧絲繚繞,伸手似能撥動。耿照稟燭而入,見房內遍鋪石磚,略為粗糙的表面用以止滑,赤腳踩著溫濕行走于其上,感覺頗為舒適;房底砌有一座一丈見方的大浴池,石造圍欄約莫兩尺余,差不多是坐凳的高度。
符赤錦正背對著門,坐在石圍欄上,兩條腿伸進空蕩蕩的浴池里。要注滿一池子的洗澡水,恐怕要好幾個大灶同時開火;浴房里共有三個灶,其中兩個是明灶,形制與尋常廚房所用并無不同,另一個卻是只露柴火孔洞的暗灶,所燒的熱水均注于鉛管之中,管子則埋入浴池周圍的圍欄墻壁,用以維持池中水溫。
這座宅院全盛之時,浴房怕是專供主人與姬妾鴛鴦戲水、親近狎樂之處,故造得十分講究。符赤錦只有一人,弄不滿整座池子來浸泡洗浴,便從鑊里打了熱水調好水溫,坐在池邊擦洗。
火光映亮了她的裸背,纖毫畢現,益發顯出肌美澤潤,曲線玲瓏。
耿照還未開口,忽聽她幽幽說道:“我不該拿你的意中人來說事兒,那樣……那樣很壞。你別惱我。”
他搖了搖頭,才想起她看不見,低聲道:“我不惱你。”只覺她赤裸的背影無比嬌弱,正渴望一雙強壯有力的臂膀環繞撐持,為她扛下千鈞重擔;本想沖上前去,一把擁她入懷,腳下卻似千斤之重,難以移步。
符赤錦仍未轉身,以熱巾掩著胸乳私處,幽幽的語聲回蕩在浴房里,聽來十分空靈。“我的華郎是個孤兒,自小便無父無母,被塾師收養,除了讀書寫字、吟哦詩句外,什么都不會,什么都做不好。
“在他們村子里,連頑童都愛欺負他,動不動便拿爛泥扔他,用炭抹他的臉,他也不生氣,總是笑嘻嘻的。初識他時,我實不相信世上有這般爛好人,想盡辦法折磨他,他吃足了苦頭還不怕,拿什么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勸我,說的時候也好聲好氣的,若臉沒給我打腫了什么的,居然還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