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離開驛館,向驛丞問明道路,匆匆來至城北著名的廿五間園,只見外圍墻高一丈有余,濃密樹蔭還高出院墻數尺,一路綿延連綴,其間竟無空隙,涂白的院墻亦似看不見盡頭。
大門之上,高掛著書有“三川小望”四字的泥金橫匾,那匾額比一名成年男子打橫還寬,懸于門楣卻不覺其大。耿照一直走到莊園正面的六扇朱門之前,才發覺不只是牌匾,連高懸的大紅燈籠、門上的鎏金門環都比尋常所用大得多,就算在兩側各擺上一尊兩人高的護法天王像,大概也毫不突兀。
大門門房也不是普通的家丁長工,而是四名持水火棍、帽插雉翎的公人,一見他來便皺眉,大聲上前驅趕。耿照心想:“就算是城尹大人的私邸,也不該喚衙差來看門。如此公私不分,怎做地方父母官?”
這些公人欺民慣了,四條棍子舞似潑風,竟非作勢恫嚇而已,竟朝他腦門腰胯等要害打來。
耿照一腳踏住一根棍頭,左手兀自背在身后、橫持神術,右臂一夾,將另外兩根水火棍掖在脅下,任憑四名衙差使盡吃奶的力氣,棍子卻仿佛銅澆鐵鑄,連晃都不多晃一下。
那幫公人本想罵他“大膽刁民”,一驚之下膝腿俱軟,看這少年衣襟破爛、滿身血污,還拿了把冷冽逼人的烏鞘長刀,莫非今日遇上了江洋大盜,轉念大喊:“來人哪、來人哪!捉……捉拿刺客--”
耿照又氣又好笑,略微運功,連人帶棍一齊震退,喝道:“我乃流影城七品典衛耿照!前來求見敝上,煩請諸位通報。”僅僅用不到一成的碧火真氣,便將四人震得骨酥體軟、嗡嗡耳鳴,一時竟爬不起來。
門里的管事聽見騷動,忙喚人開門,一見四名公人趴在地上不住蠕動,偏偏難進寸尺,猶如四條軟骨蟲,不覺失笑:“他奶奶的!你們連起身都懶了,白費米糧!”四人耳不能聽、口不能言,通體兀自回蕩在一片波顫之中,連蠕行都只是原地打轉;過不多時,突然一個接一個“惡”的吐出穢物,狀似暈船。
耿照默默亮出流影城的腰牌,那管事是見過世面的,看他器宇不凡,不敢怠慢,連忙進入通報;要不多時便回來,客客氣氣道:“典衛大人這邊請。”耿照點點頭:“有勞了。”隨他進入廿五間園。
兩人在迷宮似的庭園院落之間轉繞,不知走了多久,雕梁飾藻的精致回廊卻仿佛走不到盡頭,耿照走著走著,忽想起那一日在城中禁園、跟在橫疏影背后的情形,胸中熱血難抑:“過……過了忒久,終于要與姊姊見面了!”喜不自勝,苦苦握拳咬牙不叫喚出聲,一顆心劇烈跳動著。
他離開朱城山不過一月,卻恍如隔世,只能夜夜在夢中思念橫疏影,夢醒后不禁悵然,更覺相思噬人,似比海深。管事領著他來到一座雄偉的閣子前,富麗堂皇自不待言,閣樓之高、之寬敞更是令人印象深刻。樓匾上刻著“醍醐”二字,字體古拙、泥金黯淡,顯是年代久遠。
梁子同在這“醍醐樓”上設宴招待獨孤天威,從正午一直吃到現在,大宴吃完又上點宴;用過各色甜咸糕點,再改上果宴;繼新鮮的瓜果之后則是茶宴……如此更替不休,將持續到入夜時分,又再鋪設正式的筵席大菜做為晚宴。這種從流水席演變而來的筵席在越浦蔚為風尚,原本是從夜間大宴一直吃到平明時分才散席,故稱“子午宴”。但獨孤天威是中午抵達,故而提早開席。
須知人的腹量有限,要如何變出各種不同主題的筵席,使聚會持續不斷、客人舍不得推案離去,正是這“子午宴”考較主人巧思的地方。三川地方風氣奢靡,商賈競夸其富,邊吃邊賞花的“花宴”、看人打馬球的“球宴”,將菜肴與燈籠放在酒水灌成的渠道中,一邊以長柄勺取酒攔菜猜燈謎的“流觴宴”……均是司空見慣。大戶人家擺子午宴若變不出新花樣來,是要遭時人議論取笑的。
那管事與樓子外負責安排筵席之人低語片刻,來與耿照陪笑道:“還請典衛大人在此稍后。城主與大人正用素宴,此際不便打擾……”忽聽樓上傳來一陣豪笑,獨孤天威自樓頂探出頭來,放聲大叫:
“讓他上來!有屁放一放快些離開,省得掃興!”
管事尷尬一笑,躬身道:“典……典衛大人請。”
耿照強抑著興奮拾級而上,直至樓頂,誰知卻未見得朝思暮想的絕艷倩影,偌大的廳堂內除了伺候飲宴的婢女,席上便只有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