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著點,別玩壞啦。我幾日便回。”
礬兒起身陪笑。“八爺這么快回來?”
“我料老大也待不久,老四回來鬧騰幾日,他自會離開。”
咿呀一聲門扉推開,一名金冠輕裘的青袍男子緩步而出,隨手擲給礬兒一條繭綢腰帶。那帶子脫手飛出,風里頓時彌漫一股異香,中人欲醉。礬兒忙不迭收進懷里,仿佛想令香氣多沾上身。
“行了,這“夜麝亂蹄香”的氣味一旦沾上,整夜不散,遇汗更濃,雖非淫藥,卻是天下間第一等的催情圣品,專克女子,要你這般做作?”青袍人打他一下腦袋,身子側轉,映出一張與礬兒一模一樣的面孔,直比照鏡還像!
耿照與弦子面面相覷。
那“礬兒”的聲音的確是雷亭晚無疑,解下裘袍,披在真正的礬兒身上,裘里的青袍原來是侍童下人的服色。他從礬兒手里接過燈籠,微笑道:“八爺歇息,礬兒去啦。”嗓音又變得與本尊似極,幾難分辨。
礬兒十分機警,團手長揖到地,立刻站進廊影下,唯恐讓別人瞧見有兩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手持燈籠的“礬兒”嘻嘻一笑,踱出月門,動作與礬兒進來時全無二致,舉手投足帶著既青澀又早熟的微妙矛盾,活脫脫就是礬兒。
易容術耿照雖無研究,料想是往臉上化裝改扮,應與女子紅妝相類,只是一個畫“美”,一個畫“像”,道理是差不多的。以圖對景,縱使是巧筆大匠,也難免會留有破綻。像雷亭晚這樣的易容之術,簡直是駭人聽聞。
廊下檐影之內,礬兒抓耳撓腮,一副欣喜難禁的猴急模樣,好不容易等到燈籠的光點消失不見,才奔進另一側廂房,出來時手里捏了枚油紙小包和一串鑰匙,系上雷亭晚給他的腰帶,忙不迭跑出院門。
雷亭晚離開風火連環塢,正方便耿照四下搜查,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確定院中無人,才偕弦子躍下。這廂院并不算大,唯一鎖著的就是方才雷亭晚出來的那間。弦子取出針鉤撬了幾下,“喀啦!”房門應聲開啟,點亮燭臺,兩人不由得一怔。
房間四面都是架子,架分數層,每層高約一尺,密密麻麻擺滿了人頭。耿照本以為這廝有殺人留頭的惡癖,迎面忽見一只眉骨壓眼、唇抿寬闊的頭顱,端詳片刻才醒覺:“這是……雷奮開!”
雷奮開當然沒死。頭顱必是制作精巧的仿物,此頭如此,滿屋皆然。
難怪屋中并無血腥尸臭,也沒有防腐香料的濃烈嗆鼻,雷亭晚身上的“亂蹄香”芬芳兀自飄在空中,無窗的房內甚是通風,顯有其他管道設置。
那頭顱的色澤便似真人肌膚,卻不如雷奮開本人黝黑油亮,耿照湊近一瞧,才發現“雷奮開”的臉上分成了幾塊,由額頭到鼻梁的“丁”字形作一塊,兩邊顴骨各一塊,下巴、唇上又各式一塊,還有其他更細的分割,不一而足。
他伸手撫摸,左頰那塊臉皮應指脫落,質地綿軟略帶韌性,摸久了會微微滲出體溫,便似真正的人皮一般。這塊臉皮頗厚,耿照想起大太保雷奮開的確是顴骨突出,長相充滿野性;福至心靈,將額頭至鼻梁的“丁”字臉皮也揭下,果然眉骨附近墊得特別飽滿,鼻翼兩側卻薄如紙張。
--這是所謂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乃易容術的至高境界,假扮他人便如換臉,自是無比肖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