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紅霞交擊幾度,便知離垢刀的可怕:高熱除了能毀壞兵刃、令兵主無法久持,以及化消劈空掌力之外,在沸滾的空氣中呼吸困難,更是大大降低內力運轉的效率;巨量出汗造成的體力流失,也是格斗中的棘手問題,只能盡力拉開距離。
所幸昆吾劍質極佳,對打下來非但劍刃未損,似乎也不怎么導熱,金燦燦的劍身連一絲熏焦也無,越打越是光華飽滿,無比耀人。她忍不住想:“今日幸有昆吾!流影城的鍛造名不虛傳,果有過人之處!”
即使如此,妖刀離垢也不是能正面久戰的對手。為保護身后的男子,她連游斗緩息的選項也無,眼見“劍雨”碎于刀上,激得熱浪竄流,盈尺之內仿佛再也吸不到空氣,塊壘般的悶窒填滿胸臆,幾乎撐爆堅挺傲人的玉峰。
染紅霞仍是一步不退,一式“隨意青楓白露寒”凝聚霜氣,稍稍化解熱浪;氣息重入胸間的一霎,金劍如浪層迭,《青楓十三》里的殺著“青楓江上滄浪吟”驟然而出。
此式乍看是連綿快劍,卻與劍雨大不相同,“劍浪”一層迭過一層,后浪壓碎前浪,劍勁漸次積累;同樣是回刃一擋,這次崔滟月終于無法凝立不動,迭浪壓垮了高堤,猛將他轟退一大步!
水月門下弟子,須以“創制一套劍法”來證明自己。在入門《水月卅六勢》與屬于自己的劍法之間,沒有一絲模糊曖昧。能跨越這道高檻的即為劍種,應追求劍上頂峰,拓展劍學極限;跨不過的就是凡胎,從此走入廚灶閨閣,專心相夫教子,追求女子的幸福。
染紅霞十三歲上就開始醞釀自己的劍法,直到十六歲那年,《青楓十三》才算修整完備,按門中規定的格式譜寫絹冊,面呈掌門人并加以試演。還沒有被冠上“水月劍式”之名、收入凝芳閣的自創劍法,是不能公諸于世的,以免弟子之間相互模仿不成熟的技藝,影響了寶貴的創見發想。
杜妝憐連隨侍的仆婦都趕了出去,獨自在靜室里看完這十三式的示演,只淡淡說了一句:“很好。”就不再言語。翌日發還絹冊,已題上“水月劍式”四字,封面的“青楓”二字雖以朱筆圈起,終究沒有涂抹刪改。
染紅霞簡直樂壞了。
自創的劍法屢被發回,每次重新提交都要受門中諸長老聯席詰問、反復印證,直到絹冊都改得破破爛爛了,終得到水月劍式的題記……這些艱辛過程,在凝芳閣的劍譜札記中多有記載,她自小看熟了,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呈上絹冊、戰戰兢兢的模樣。連師姊許緇衣創制的幾式劍法,也是經掌門人反復駁回改了又改,才獲水月劍式之名的。
--而她,竟一次就通過了!
過得不久,掌門人就閉關了。除了收怡紫為入室弟子,還命她擔任教席,督導門中弟子的武藝。師妹們的道賀紛至沓來,要準備送掌門人入關也是千頭萬緒,染紅霞忙了好一陣子,才有時間坐下來重抄絹冊,并一一為招式命名。
絹冊的格式當然包括招名,及招意的闡釋說明,待審核通過、在正式傳抄收入凝芳閣之前,還可以參酌門中長輩的意見,重新修改。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劍法固然可喜,對這些女孩兒來說,命名卻是整個過程中最有成就感的一環。賦予招式一個好聽的名兒,是千百年后仍會在習練者口中喃喃復誦的呀!
即使在師妹間威望素著,染紅霞畢竟只是十六歲的少女。
她獨個兒躲在房里,翻著一卷卷喜愛的詩鈔,伏案振筆,偶爾拈著筆管隨手比劃起來,看看這句詩意切不切題,想到得意處不覺咬唇輕笑,暈紅的小臉彤艷艷的,加倍可人。“你取這些名兒,將來會后悔的。”許緇衣笑她:“我當年擬的名字,如今翻到都覺臉紅。”
染紅霞笑笑沒回口,心里卻有點不服氣。
“太華青燈”樸實無華,就像師姊的為人,有甚好臉紅的?
許緇衣隨手翻了翻絹冊,看到朱砂圈起的“青楓”二字,笑問:“你愛穿朱紅,怎地以青楓為名?”染紅霞正色道:“楓紅而落,我這套劍法生嫩得緊,尚有不周全處,只能是青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