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雷奮開也不禁皺眉。憤怒歸憤怒,他所認識的葉老三既不好色也不怕死,若僅僅是林田氏那尤物般的胴體腐化了葉振,事情就好辦多了,殺掉那個女人便是。究竟是什么,改變了這些從煉獄歸來的戰士?
“……喂雞。”
葉振扭曲的嘴角一顫,擠出破碎的笑容,仿佛伸展四肢徜徉于藍天綠地,剎那間忘了眼前的一切。
“他的大女兒……在喂雞。小小的娃兒,連路都走不好,左顛右晃的,比毛茸茸的小黃雞還像小黃雞。她娘在一旁笑著叨念,那眸子像水一樣清……大太保,我睡了她,是我不好;但我不是貪戀她的美貌,才想離開兄弟,離開組織。
“我……我和林飛一樣。我們想的,也只是過上那樣的日子。那怕一天也好。”
雷奮開默然無語,驀地仰頭大笑,笑聲慘烈。
“葉老三!咱們不只是鷹犬、不只是刀劍,咱們是總瓢把子的骨頭!像你我這樣的人,怎能過上那種太平日子!”
垂死的葉振激動起來,猛一抬頭,失焦的眸里綻出精光:“總瓢把子死了,還要鷹犬做甚?還要刀劍做甚?咱們這幫老骨頭,撐的是誰的血肉!”
雷奮開驟然收聲。再回頭時,不止眸光,連聲音都是冷的。
“這是誰跟你說的,葉老三?是林飛么?”
“你……你騙了咱,老大。忒……忒多年來,你騙得咱們好苦……”意識模糊之際,不自覺露出了北地的鄉音。
適才的昂揚似是回光反照,他頭臉漸漸沉落,語音含混,難以悉聽。雷奮開叉著他的頷頸一把提起,吊近面前,咬牙低吼:“說!誰跟你說總瓢把子死了?是哪個殺千刀的混賬王八蛋!”
葉振身子痙攣,被雷滾般的吼聲震得口鼻溢血,靈臺倏然一清,睜眼慘笑:
“大……大太保,我沒出賣兄弟,也沒出賣過自己,那五百兩是給阿貞照顧孩子的,我自己一錠也沒沾過。五百兩銀子,買不了總瓢把子的骨頭。
“從四太保告訴我“總瓢把子死了”那天起,我便決心這么做了。總瓢把子用不著他的骨頭啦,把弟兄們牢牢綁在這兒的,是大太保的私心。你騙了咱好多年啊,老大……你……你騙了咱好多年……”
雷奮開面無表情,手掌一緊,斷續的語聲忽然靜止。葉振的頭頸軟軟垂落,擱在他效命了大半輩子的大太保肩上,只是這一回他再也無法言語。
他盜取鷹符,非為換取賄銀,而是想解散“指縱鷹”;堅持不死,是因為崤河鎮的竹籬笆后,有雙盼著他回去的溫柔眼眸。還有不知人事的倆奶娃兒,等著依賴他長大,以取代那個被他親手解交上級的父親……
一日指縱鷹,一生指縱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