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火連環塢這廂,情勢發展已遠遠超出鬼先生的預料。
在今夜以前,“耿照”二字于他,至多是個胡攪蠻纏的冒失鬼,總在執行計劃的緊要時刻冷不防殺將出來,把原本的精密布置全盤打亂,十分惱人。及至此刻,鬼先生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這名出身平凡的鄉下少年,竟能東拉西扯,與三十年來各不相屬、形同陌路的七玄勢力都搭上了線,甚且將之一分為二,分庭抗禮,無論欲敵或欲友,其影響力皆不容小覷。
新任的“鬼王”陰宿冥來歷成謎,只知地獄道多年來遠遁南陵,重入東海地界不過是旬月里的事,能與他有什么瓜葛?狼首聶冥途被囚將近三十年,新出未久,又是如何與這少年結下梁子?更別提那“玉面蟏祖”雪艷青--
當世七玄或滅或隱,其中最易探聽掌握的一支,當數鮮旗明幟、大張聲勢的天羅香。而在鬼先生的情報卷子里,關于此姝諸般條陳,猶如一張刻意偽造的無瑕新紙:
自幼在深宮般的天羅香長成,被當作未來的掌門人悉心培育,專心習武,別無其他;接掌大位后,又為拓展天羅香的版圖東奔西走,轉戰各地,無日無之,據說自出道以來未嘗一敗。在被視為“淫窟”的天羅香里,她與男子的接觸僅止于戰場之上,唯一的關連便是擊敗他們,使之對天羅香俯首稱臣。
她沒有喜好、沒有偏私,沒有什么列得出來的劣跡陋行,甚至沒有近習親友;不插手組織的運作,不食人間煙火,于天羅香之內卻如神明偶像般受到門人的崇拜;不戰斗時,便只一股腦兒鉆研武藝,二十年間從無間斷。與其說是蛛巢艷后,雪艷青更像是不通世務的武癡,心無旁騖,從而造就了這一身號稱無敵的不敗戰績。
鬼先生起初覺得匪夷所思,懷疑是故意放出的煙幕,與雪艷青接頭后,方知線報不假。若無蚳狩云在旁,這名白皙秀麗的女郎心思之單純,幾與女童無異,連她那威力無匹的秘藏絕學“玄囂八陣字”都仿佛因此打了點折扣,渾不如實際施展時那樣深具威脅。
像這樣一個被豢養在水晶龕里的人兒,又怎會力保耿照,不惜與七玄同道反臉?
--打下耿照這枚楔子,能掘出多少埋藏的糾結與秘密?
(這……真是太有趣了!)
鬼先生手里捏著一把汗,強抑著體內賁張的血脈,對雪艷青笑道:“蟏祖欲知之事,無論如何艱難,我都有把握為蟏祖打探清楚,雙手奉上。蟏祖只須殺了此人,如何?”
雪艷青微怔,雪白的面龐掠過一絲躊躇,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咬唇道:“我……我不能夠告訴你。這事不便與外人說。”回頭神色已凜,鬢邊兩綹茶金色的淡細柔絲逆風飄拂,口吻堅定:
“南冥惡佛!我不欲與你動手。這名少年,可否請惡佛手下留情,莫與天羅香為難?”
對面,聶冥途咧嘴一笑,森然道:“敢情蟏祖沒把咱們放在眼里啦。便是惡佛肯讓,你還沒問過我肯不肯哪!”雪艷青皺著姣好的柳眉,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片刻才道:“若惡佛肯讓,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聶冥途面色微變,卻見陰宿冥霍然回頭,怒火騰騰:“淫婦!你說這話,也不怕閃了舌頭!”雪艷青對她的辱罵似乎一下反應不過來,秀眉微蹙,遙對陷坑對面的鐵塔巨人道:
“惡佛若不留難,凡我天羅香在七玄大會中所得,愿與惡佛共享!”
以此為注,實在不能說不誘人,私相授受或可一談,當著主辦人的面公開叫嚷,不免失之兒戲。鬼先生見她面色憂急,所圖必非身外之物,靈光一閃,笑道:“據我所知,這位耿大人不通醫術,救不了蚳長老的。蟏祖若信得過我,我手上有堪治百病的神醫人選,保證藥到病除。”
雪艷青俏臉微變,難掩詫異:“你……你怎知道姥姥她……”忽想起蚳狩云昏迷前殷殷囑咐,此事決計不能泄漏與外人知曉,細如編貝的瑩齒輕咬下唇,生生將后半截吞入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