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照被冰冷的江水嗆醒過來,意識才一恢復,體外刺骨的寒便激發內創,“惡”的一口鮮血嘔在水中,溫熱轉眼脫體散逸,被黑黝黝的怒潮帶向遠方。
夜晚墜江,在這料峭未褪的早春時節,最可怕的便是難以想象的水溫;第二可怕的,則是隱藏在平靜江面之下的洶涌暗流。越是熟悉水文的漁人船夫,絕不在夜里下水,他們深深知道:白日里知心順意如愛侶的江水,一到夜晚便翻臉不認人,操舟行船都有危險,何況是泅泳?
耿照水性平平,喝了幾口水后稍稍清醒,明白自己何以沒喂了魚--一條藕臂抓著他的背心,手臂的主人攀緊一塊凸出礁石,水流幾乎將耿照的雙腿沖出水面,身下卻有一股巨力往底下吸卷,若非雪艷青另一條手臂死死攀住巖石,想保持漂浮亦不可得,馬上被拖入江底漩流,再浮上時已是一具腫脹的尸體。
(她……為何要救我?)
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并不難解。
明棧雪殺了天羅香幾十名的迎香使和織羅使,又重傷了蚔姥姥,再加上師姊妹倆十幾年來的前愆舊怨,雪艷青恨她入骨也是理所當然之事。為逼問明姑娘的下落,什么線索她都不會放過。
耿照神智恢復,求生意志頓時無比強烈,回臂抓住雪艷青的肩腋,好不容易才挨著她攀住礁巖,奮力抵抗激流,虛乏的身子在水中載浮載沉。
江流中心吃水較深,不易有巖石突出江面,此處離岸必近。耿照原以為一回頭就能看見江岸,誰知背后烏沉沉一片,似無邊際;忙轉向另一頭,才隱約看見山棱起伏的朦朧黑影,驀然省覺:
“原來……我們被沖到對岸來啦!”誰知雪艷青忽然松手,修長的身子幾乎順流漂去,耿照堪堪抓住她的胳膊,整個人被拖得幾乎沒頂,骨碌碌地連吞了幾口冰冷的江水,凍得他腦子發麻:
“怎地……怎地這么重!”轉念一想,又覺得似乎也有道理。
雪艷青高大甚于男子,尚有胸臀之盛,光想就知道份量不清。
耿照不敢松手,后頭一截浮木破浪而來,“砰!”撞上他的背門,差點撞得他口噴鮮血,索性抱著浮木一蹬,兩人嘩啦啦順流而下。其間仿佛一瞬,似又過了許久,耿照被一叢卡著木石的蘆葦纏住,才發現兩人沖入了一處小河彎里,此處水深不過一人高,憋著一口氣能踩到柔軟的泥沙底,江水流速稍緩,劃動手腳,終于能慢慢接近岸邊。
他憑著一股蠻勇,抱著雪艷青的胸肋間奮力蹬水,硬生生游上淺灘,顧不得半身還浸在水里,喘著氣癱坐在柔軟的泥床上,心想:“你……你救我一命,現下我也救還你,誰都別欠誰。”手掌欲從乳脅下抽出,手背卻抵住一個渾圓堅挺、觸感冷硬的物事,就著月光一瞧,原來是一副鑄成女子胸乳形狀的金綠胸甲。
“難怪你這么重!”耿照又氣又好笑,不禁暗罵自己胡涂。
雪艷青周身披甲,護胸、裙甲、臂鞲……等一應俱全,即使讓七叔這樣的當世奇人親炙,將甲鑄得薄而貼身,仍是不折不扣的鑌鐵,斤兩十足,童叟無欺。布帛吃足水都能重上幾倍,拖人帶甲泅水逃生,也真是笨得出奇了。
初一給蒙了,總不能再攤上十五。耿照索性讓她倚坐在懷里,動手除甲,那甲的形制與東勝洲慣見的不同,充滿異域風情,薄得像胡桃殼,造型滑潤平貼,腕間設有固定用的活扣,設計繁復、制作極巧,毋須倚賴系繩便能束起,穿戴舒適,與衣裳相仿佛。
他對機關細件甚是熟稔,三兩下便摸清理路,不禁嘖嘖稱奇,一一撥開腕上的金屬活扣,“喀搭!”一聲脆響,便將左腕甲解下。正要隨手拋棄,忽摸到臂甲內里有不規則的凹凸,似是刻了什么記號,翻過來仔細端詳,不禁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