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甲內刻的不是圖形記號,而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似是心法口訣一類。她著甲時原本在內側墊有皮革布疋,以免凹凸不平的內面壓印在肌膚上,既不舒適也不美觀,但內襯的皮布被江水浸透,一卸開來便即剝落,這才露出了鐫刻在甲內的秘藏文字。
黑夜里難辨內容,但耿照謹記執敬司的教訓:但凡寫了字的,便是重要之物,絕不能輕易拋棄!避免誤看機密,只能幫她穿回去。
誰知卸甲容易穿甲難,他將雪艷青環在身前,雙手繞過她高聳的胸脯試圖把腕甲穿戴起來。雪艷青可不是依人小鳥,個頭還比耿照高,肩寬臂長,耿照伸長指尖才構著腕底的活扣,解開時只須一根指頭的機關,穿回去卻大費周章,再加上肩甲、胸甲礙事,弄了半天始終不成,索性把臂甲銜在口中,勾她兩腋蹣跚起身,抬尸似的一路拖行上岸。
月下但見她一雙玉腿軟軟伸直,飽含力度的修長曲線既優雅又充滿野性,襯與白皙的雪肌,肌肉線條消去了賁張的棱角,只留下滑潤如水的起伏。
耿照直到此刻,才有機會看清她腳下那雙露趾的船底涼鞋:他此生見過最接近這個的足上之物,大概只有木屐了,但他姊姊的屐兒可沒有忒高的鞋跟,能如此前低后高、盡情地展示女子美麗的腳背,屐上的紅繩頭也粗厚、結實得多--
才這么想著,其中一只金甲涼鞋“啪!”繃斷了細帶,約莫是拖行間鞋跟犁入濕地,前擋后刨地一較勁兒,終于禁受不住。
系帶斷裂的涼鞋被遺留在蜿蜒的軌跡上,雪艷青裸著一只雪膩左足,腳背上勒出細細紅痕,襯得肌滑如脂,五只腳趾頭蜷并著微微收攏,趾尖是淡細的橘紅色,趾甲仿佛一小顆瑩潤的珠母貝,出乎意料地充滿女孩子氣。
雪艷青的白皙十分罕異。
擁有異邦血統、輪廓一看就知道不是東洲人的媚兒,肌膚的色澤是屬于純粹的爍白,于“白”之一字的純度無人能及;明姑娘的肌膚在夜里帶著淡淡的藍暈子,是屬于夜晚的幽白;乃至于橫疏影的玉白、寶寶錦兒的乳白、染紅霞緞子般的潤白……諸女各擅勝場,不一而同。
但雪艷青的白卻如磨去外鞘的象牙,帶著飽滿的乳脂光澤,單就色澤來看,除開異邦出身的媚兒,她的肌膚大概是東洲女子之中最接近純白的,白得略帶一絲淡淡奶黃,連帶使肌膚薄處如膝蓋、趾尖等,都成了偏奶黃的橘紅色。
耿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拖出水面,寒風拂來,不由打了個寒噤,驀地懷中雪艷青一顫,嘴角竟溢出鮮血,猛然驚覺:“她受了很重的內傷!”顱中隱隱刺痛,對自己如何落水、落水前又發生何事……記憶零星雜亂,怎么也串不起來,頭卻痛得快受不了了。
他奮力將雪艷青拖入林中,免得感染風寒,使內創加劇。無奈傷疲交迸,不多時膝彎一軟,連自己也脫力倒下。
朦朧之間,記憶如雪片般從天而降,支離的畫面仿佛被利剪絞成一段一段,不住從天上撒下,沾地便化為黑色煙羅。他茫然站在下著黑雨的空間里,既抓不住、也來不及看,惶急迅速膨脹為憤怒,然后又變成了恐懼……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又為何會在水里?)
耿照睜開眼睛,一股柔和豐沛的力量將他包圍,安撫似的收束周身內息,一一推開體內經脈郁結處,原本渙散的碧火真氣復現生機,將深入骨髓的寒冷排出體外。這股力量似發自丹田氣海,但位置又有著微妙的差異,且與碧火功的先天胎息不同,明明是外力,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化驪珠!
心念一動,意識與身體相合,這一回,耿照才真正睜開了眼睛,忙不迭地盤腿坐起,閉目運功;真氣搬運數周天后,體內散發的熱氣已將衣褲蒸干,原本受的些許內創已痊愈大半,連顱內刺痛也平復下來。
可惜今夜透支太甚,體力無法說恢復就恢復,怕連徒步走回越浦城亦不能夠,須得在這野地里將息片刻,以求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