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關嚴寒,要繼續深入,連官軍都得配給御寒棉衣,眾人終于稍得喘息。其間還遇著皇上殯天,全軍縞素,澹臺族人連衣裳都穿不暖了,哪來的孝服?后來還是上官處仁命人裁了幾千條白布,每人發一條綁在臂上,勉強交差了事。
上官處仁押著他們走了忒長一段,澹臺匡明時時向他抗議爭吵,兩人相斗多年,臉都不知撕破了幾回。一夜,上官處仁喚親兵叩門,延請少閣主過賬相談,這套“夜審”的把戲澹臺匡明遇過幾次,安撫了驚慌的妻子,從容整裝而至。
本以為上官處仁那廂定是刀斧銑亮、殺氣騰騰的大陣仗,誰知帥營里真只有他一個,桌上兩只海碗、一壇陳釀,幾碟咸豆肉干之類的下酒菜。上官處仁拍開泥封,把手一擺:“少閣主,坐。”
“你又弄什么玄虛?”
“找你喝酒而已。”初老的將軍斟滿了兩只碗,也不看他,端起自己的那只飲將起來。澹臺匡明記得這廝明明年紀不算大,這幾年卻老了很多--旅途艱難,他僅有的家當里已無銅鏡,更無攬鏡自照的閑心,不然見鏡中那個雙頰凹陷、兩鬢斑白的憔悴之人,恐怕也覺得老。
擔驚受怕這么多年,也有些乏了,澹臺匡明索性拉開馬札子坐下,端碗便飲。多年未沾的酒漿滾過喉管,陌生的熟悉感嗆得他劇咳起來,上官處仁低聲哼笑,信手又替他斟滿。
兩人就著燈各飲各的,一句話也沒說。最后還是上官處仁先開了口。
“平望都里來了旨意,新皇帝讓我回京述職。接手的苗將軍從方壺口趕來,這幾天內便至。”
澹臺匡明是世家出身,一聽便知怎么回事,冷淡地拱手。
“恭喜將軍。若非高升,便是封賞。這幾年,將軍也著實辛苦。”
上官處仁對他露骨的諷刺充耳不聞,悶悶干了一碗,扔幾枚咸豆進嘴里,片刻才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我讓人給你準備兩套親兵家生,你和你夫人委屈點,穿著一塊兒上路。你家女娃娃給我女人帶著,說是路上撿的,料那姓苗的不敢啰唆。此事別聲張,我只帶你們一家仨,多了不成。”
澹臺匡明愣了半天,終于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帶我們進京?”
上官處仁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過了三川,我找個偏僻的鄉下放你們自由,此后生死富貴,各安天命。”
“……京里有旨?”澹臺匡明不是沒想過有這么一天,獨孤家的新朝皇帝會動了斬草除根的念頭。只是三年過去、五年過去,要殺早殺了,何必勞師動眾的,一路辛苦將他們向北徙?
“有旨我還敢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