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登基,哪有拿刑架當龍椅的?多晦氣!紛紛勸阻。王弟尤其反應激烈,說到后來聲淚俱下,領著一班臣工伏地勸諫。皇帝不明白這種事有什么好哭的,聽得不耐煩了,忽問道:
“老二,我們為什么要舉兵?”
“回……回陛下,為驅逐異族,拯救黎民于水火。”
定王不愧是定王,愣了一愣,仍是答得有條不紊。
皇帝卻搖頭。“異族趕走了,總有人出來做新皇帝不是?說穿了就是造反。我二十歲那年上京,就決定要造反啦!你們知不知道是為什么?”
這話委實太過驚世駭俗,臣子們個個呆若木雞。定王這般機敏,肯定馬上想起了使兄長立定志向的“那件事”,然而嘴巴動了幾下,卻發不出聲響。
皇帝輕輕拍著扭曲丑陋的融鐵刑架,淡淡一笑,目光投向遠方。“我發誓要打造一個,再也用不上這物事的天下。若朝廷實在翻轉不過,便弄個新朝廷來;若陛下不聽我勸,便由我來做陛下!”
青年說著轉頭,孩子氣的笑容如陽光般耀眼,令人難以逼視。“所以,我這個朝廷的皇上,以后就坐在鐵刑架上!都讓皇帝坐了,百姓便坐不上。永遠……永遠都不會再有人,死在這鐵刑架上啦。”
老人忘不了那天的景況。滿朝文武一霎無聲,靜得連針落地都能聽見;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所有人突然跪了下來,發自內心地山呼萬歲,一如他在戰場之上親自帶領沖鋒時那樣激昂--
這種東西,從來沒人教過他,但他總能在出人意表的時刻,說出來令人意想不到的話來,比所有幕僚絞盡腦汁、草擬了幾天幾夜的東西要好,總能發揮絕難想象的驚人效果。只是說這是天賦的才能,只有天生的領袖才能擁有。
青年一直到死都恪守他對自己的承諾。這個朝廷的皇上,始終坐在鐵刑架上,讓他的百姓都坐不上,所以盡管說不上稱職,百姓卻很懷念他。皇帝駕崩后,繼位的皇弟撤了鐵刑架,換成一張樸實的雕龍木椅,只是那時老人已開始老了,被處心積慮的政敵貶出京城,不再立于朝堂之上。
古木鳶回過神來。
榻上昏迷的女子,容顏胴體似乎帶有某種難以言喻的魔魅,但凡男子見了,難免血脈賁張、欲念如潮,連心如死水的老人亦被引入記憶的深處,心湖上不住翻騰著過往的陳痂血裂,強自按下仍不免隱隱作痛。
哼,不愧是亡國之血脈,禍世之尤物!老人心中難掩憤恨。
高柳蟬對那名耿姓少年的微妙情感,其實他心底十分明白,對于橫疏影,老人也有著極其相似的投影。他遇見她時,她正是平望都最炙手可熱的花魁,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已出落得艷光四射。那是足以令人目眩神馳的傾世風姿。
但老人看中的,是她那如璞玉般珍貴的機敏與聰慧。
已經錯過習武的扎根時期,注定這名花樣年華的稚嫩美人與武藝無緣,老人默默觀察著她在京中與權貴交游、布置人脈的舉措,漸漸讀出一絲微妙的反跡。她是有所圖謀的,鎖定的目標,竟是君臨天下的獨孤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