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簡單。”那人輕撫他頭頂,淡然道:“毋須捐獻金銀修廟建佛,不用供養僧侶,不必考慮自身所做功德的多寡,只消對阿彌陀佛本愿懷有信心,誠心立誓發愿即可。”取下頸間木珠,在風中慢慢捻起,口誦“南無阿彌陀佛”,聲音莊嚴,令人起敬。
周圍村人與流民深受感動,不覺隨聲附和。這個念佛法門對姿勢、所在等全無規范,心念一動,便能朗朗上口,感染力極強;要不多時,全場數千人俱都念起了佛號來,嗡嗡響動的聲音宛若吟唱,伴著夕陽西斜,氣氛莊嚴肅穆,聞者無不動容。
那人滿布塵埃的破舊斗蓬在耿照看來,仿佛籠罩著一層圣光,淡淡的暈朧超脫凡俗,也不知是不是余暉映照所致。與李蔓狂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黑斗蓬截然不同,那人的連帽白斗蓬仿佛是光明的化身,自臟污的外表下迸出耀眼的光華,坦率淡然,撫慰了流民心中壓抑多時的凄楚絕望。
“這人……”芊芊喃喃說道:“是佛的化身么?我在東海道,從沒見過這樣的僧人。”
流民們誠心念佛,將心中的思念、祈禱、希望與憂傷全寄托于簡單莊嚴的佛號,隨風遠遠送出,漸漸已毋須旁人引導。那人將木珠掛上頸間,拄杖轉身,逆著光朝耿邵二人處行來,直到走入身前丈余,耿照才得看清他的面貌。
那是一張俊美得令人摒息、比女子還要凄絕艷麗的面孔。
他近日間見過的俊美男子可多了,聶雨色、韓雪色不說,就連驚震谷的平無碧、路野色等,也絕對說得是“美男子”,然而與眼前之人相比,簡直是天地云泥之別。男子生得一雙絕艷的細長鳳目,鼻梁細而直挺,嘴唇很薄,抿著的線條卻帶著魅惑般的弧度,若非他低垂臉簾的神情充滿慈悲憐憫,耳邊還回蕩著適才莊嚴的佛號宣誦,只能說這張臉孔美麗到近乎妖異的程度,令人本能地想要避開。
芊芊一瞬間露出迷惘之色,握著他的軟腴小手卻不由一緊,喃喃道:“這人……生得好怪。像……像女人似的。”
那人在他倆身前停步,低道:“外貌的美丑,只不過是皮相。就像女施主對自己的容貌體態甚是不喜,在旁人眼中,你卻是美麗高貴,可愛可親。執著皮相,豈非是庸人自擾?”
芊芊與他是初見,兩人在此之前,連一句話也沒說過,那人卻準確無誤地說中她心底之事,不由心驚:“難道……他真的能聽見有情無情眾生的聲音?然而世上,哪有這種荒誕無稽的事?”
那人轉頭對耿照道:“典衛大人,今日幸而有你。要是換得他人統兵,只怕此刻籸盆嶺下,已是血流成河,絕難善了。慕容將軍近日所為最明智者,便是起用了耿典衛。”
耿照見識過慕容柔的讀心異術,此人所展現的能耐,還未蓋過初見慕容柔時,尚不足已撼動少年典衛。他直視對方那雙美麗無瑕的眼睛,微將芊芊遮護在身后,沉聲道: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適才對流民所說,我很佩服,改日還想與閣下請教。”
那人笑而不答,只說:“我要走啦。煩請典衛大人轉告將軍,這三川地界上的流竄災民,請放他們一條生路,莫要一意驅趕,我擔保他們在三乘論法大會之前決計不會惹事。請將軍好生準備,兩日之后,論法大會將在蓮覺寺召開。請。”說著拄杖邁步,徑往丘后桃林行去。
耿照聽得一頭霧水,雖隱約猜得此人的身分,卻覺匪夷所思,豈肯失之交臂?急道:“大師請留步!若無寶號,實難與將軍交代!大師……”
忽聽一聲朗笑,一人自坡嶺下信步拾級,怡然道:“無知少年!殊不知如此舉重若輕、老嫗亦解的佛法造詣,更勝大報國寺的學問僧么?遍數東洲,也只一名琉璃佛子!”
芊芊喜動顏色,喚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