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遲來的圍剿清算。佛子在踏入十方圓明殿之前便已遭孤立,等待他的是一群憤怒的少壯僧人,對這場荒腔走板的“三乘論法”滿腹牢騷,拒絕再被當成傀儡操弄。
來自攝度精進寺的行深和尚雙手合什,垂眸道:
“證佛果而成阿羅漢,那是小乘之說。大乘普渡眾生,不作利圖,佛子此說,倒顯多余了。”幾名青年僧人頻頻點頭。行深的師兄行遠在央土論法時被佛子駁得體無完膚,他一直想找機會報仇,但住持說他修為不如師兄,不必自取其辱,令行深耿耿難釋。
既然有人率先發難,后頭自有乘勢揮軍、借風放火之輩。接口的是舍悲寺的慈惠和尚,他今年不過三十許,正值壯年,卻與央土名僧雪舟慈能大師同列寺中的“慈”字輩,在此番的東行隊伍里備受注目,說話也格外有份量。
“我聽說佛子教人多誦“南無阿彌陀佛”六字,如此販夫走卒、目不識丁者,亦能成佛。東海百姓常念佛號,自然登蓮臺而證真乘、成佛果,與我等何干?”
佛子淡淡一笑并不辯駁,細撫青石龍刻,悠然道:
“東海百年以上的古剎,計有四百七十二座,其中逾三百年者百有零四,超過五百年者卅七;逾千年者,光這阿蘭山上就有六座。這些寺院中,人數最少的優離庵有百廿三名比丘尼,人數最多的,是千月映龍川畔的大跋難陀寺,計有四千八百七十二人。以上均未算入火工、雜役,以及掛單游方等。”
眾人均不知他何出此言,面面相覷。
佛子從容道:“東海古剎雖多,奈何佛法不興,這些個名寺便如莊園,坐擁良田萬頃,廣納仕紳供養,出家眾不過是點了戒疤披上僧衣的俗世之人,視住持如功名;蓮覺寺的顯義和尚為求住持大位,十年間打點宣政院各級官員、東海臬臺司衙門等,總數逾此。”伸出右手食中二指。
行深面色微變,強笑道:“兩千兩雖是大數,但我等方外之人……”
慈惠和尚見佛子手勢未變,笑容如古井般平靜無波,諱莫如深,心念電轉之間舉袖一攔,沉聲道:“別丟人了,是二萬兩。顯義光是用來打點宣政院和臬臺司衙門的賄金,總數就超過二萬兩白銀。”
殿里寂然無聲。除了粗濃的呼吸,更無一人開口。
在場二十余人都是央土名剎的青壯輩,學問僧非是鎮日躲在藏經閣里鉆研典籍,常與達官顯貴來往,都是見過世面的,雖知東海殷富,這數字仍遠超過眾人的想象。若有現銀二萬兩,還爭撈什子住持?幾輩子也揮霍不盡了!
行深吞了口唾沫,強抑面上筋跳,一張黝黑的麻子臉僵如尸殍,澀聲道:“那顯義……當成住持了么?”
佛子搖頭。
“據說近有疾患,身子不好了。宣政院里有個說法,欲于三乘論法會后,推動天下佛脈一統,由央土僧團中簡拔壯年有為、才德兼備的學問僧,來擔任東海寺院的住持,以洗頹風,度化東海萬民。”
宣政院是太宗一朝才有的,專責管理佛教相關事務。南陵臣服后,段思宗上奏朝廷,極言小乘于南陵諸國行之有年,教團組織發展成熟,不宜以央土大乘的宗法、因俗度之,乞設一中立機構管轄,如接待諸國使節的客省,負責安排南陵教團的朝覲、交流等,而不涉教團內部諸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