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臺丞。”談劍笏想了想,才道:“他們想起東海尚有臺丞在,便是一時放縱,最終也知收斂。家有耆老,國有勛臣,不會亂的。”
這話倒不是逢迎拍馬。
誰都知道外放東海是貶,看談劍笏自己的處境就很明白了。雖說如此,這十幾二十年間蕭諫紙每有動作,如上呈十七卷巨著《東海太平記》等,總能引起朝野重視,或新帝頒旨,或士人議論,乃至風行草偃,略清民觀吏治。這樣的影響力,不是坐擁金銀或權柄便能辦得到。
老人對下屬的安慰置若罔聞,喃喃道:“他要是問我:“這些年來,你都干了什么?”我該怎生回答?窩在東海寫文章,坐等雙腳癱了,以后還只能坐著寫文章?輔國,他會笑我啊!”
談劍笏一下沒會意老人口中的“他”仍指太祖武皇帝,老臺丞平時不說這些的。但那平靜中帶著無限悲憤、無限蒼涼的瘖啞語聲,卻令他不由得頭皮發麻--老臺丞認為有這么嚴重的話,必是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以蕭諫紙之睿智,怎能誤把太平當亂世?
推動輪椅的雙手緊了緊,性子寬和的中年漢子難得熱血上涌,胸口早已熄滅的那把焰火隨風復燃。當初為何做官?不就是想報效國家!談劍笏下定決心,反正孑然一身,也沒什么好怕的,看是要聯名上萬言書還是進京面圣他都奉陪到底。總得有人推著老臺丞不是?低道:“臺丞有用得上我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蕭諫紙點了點頭。
“若非我雙腳不便,已成廢人,此事原該我親自去做,現而今卻只能靠你了。輔國,我想向你商借一物。”
談劍笏早有準備,笑道:“我這雙腿,臺丞盡管拿去!待三乘論法大會結束,屬下愿陪臺丞走一趟平望,無論臺丞做什么,都算我一份罷。”這番話他在心里想了幾遍,沒想到出口時仍禁不住渾身血沸,不由得感動了一把。
孰料蕭諫紙眉頭一皺,銳目掃來,硬生生把他的感動釘在臉上,兀自嗡嗡顫搖。
“我要你的腿干什么!你很能跑么?我要借的,是你的“熔兵手”。”老人肅容道:“朝廷不能指望了,這五萬條流民的性命,我們得自己救。要打敗那耿姓少年,你有幾成把握?”
◇◇◇
雷門鶴快步走向看臺,一路上什么話也沒說。隨行的都是親信,四爺的脾氣摸得通透,誰也沒敢驚擾,唯恐四爺回頭一笑,明兒不惟自己,連一家老小都要遭殃,教人拿鐵索捆了,通通扔進江里喂魚。
只有一人不急不徐,始終跟四爺身后三步處,恰是他臂間所持,通體扁狹、猶如劍衣般的絨布長囊一觸可及的距離。
親信們沒見過這人,都覺不可思議:四爺平日連來路不明的飲食都不沾口、如此小心翼翼的一個人,怎會屏退左右,偏讓陌生人貼身保護?萬一囊里貯的是柄兩尺半的利劍,這會兒突施殺手,來個什么“圖窮匕現”,怎生是好?